漢晉「屠城」釋義


我們都知道現在「屠城」是指戰後對居民的屠殺,實際上在中國古代,尤其是漢晉古文中,「屠城」也與與「克城」「破城」混用,與屠殺未必有關係,所以,看到「屠城」就怒髮衝冠的指斥為民賊是大可不必的。這個問題很早以前零零散散舉了些例子,前段時間見有 網友為《後漢書》上幾個記載爭論很厲害,所以總結下,發上來,請方家指教。

《晉書 五行志》詳細記載了攻城方怎麼用望雲氣的方法判別哪些城容易攻下,將城上雲氣分為「堅城之氣」和「屠城之氣」,並指出對於城上有「屠城之氣」者,「其城營皆可屠」。這裡所說的「屠城」和「可屠」,顯然不是指屠殺,而是針對「破城」和「可以破城」而言。無獨 有偶,〈舊唐書 五行志〉也記載了這麼一套方法,通過望雲氣來預言城池能否攻下,諸如「城上氣如灰,城可屠」云云。

把容易攻下的城稱為「可屠」的在史書中並非五行志獨有,例如〈魏書 邢巒傳〉記載了邢巒的奏章,稱自己平蜀,前軍才到梓潼,就有百姓來歸附,「新化之民,翻然懷惠」,前去涪城,信心滿滿,「旦夕可屠」;類似還有〈舊唐書 王思政傳〉,王思政守城,在城中偃旗息鼓,攻城方「恃其眾,謂一戰可屠,乃四面鼓噪而上」。這裡的「一戰可屠」,實際和我們常說的「一鼓可破」差不多。

「屠城」用做「破城」有其歷史淵源,〈史記正義〉注劉賈「屠城父」,稱「屠謂多所誅殺也」,殺傷很大即稱「屠」,這和今義常指的戰後濫殺有所不同。而〈後漢書〉作者范曄進一步在〈漢書 高帝紀〉注「屠沛」一條指明「克城多所誅殺也,故稱屠」。原先是多所誅殺稱「屠「,後來則因為「克城」往往多所誅殺,就把「克城」也稱為「屠城」,這就是「屠城」「克城」混用的原由。

這種混用范曄在其〈後漢書〉中使用頗多,臧宮平蜀,「拔撓竹,破涪城,斬公孫述弟恢,復攻拔繁、郫」,這一系列軍事成功,范曄是用「宮連屠大城」總結。再如<耿弇傳>,記其一生「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嘗挫折」。范曄對於漢軍如吳漢等的屠殺劣跡並無諱言,而對耿弇則未有屠殺記載,這裡在總論其一生戰功時說的「屠城三百」,只能解作「克城三百」,這也和前句「平郡四十六」的味道一致。

「屠城」作「克城」在漢晉史書上人物直接引語中出現得尤其頻繁,大概是當時口語的一種趨勢。曹魏司馬昭出軍滅蜀漢,規劃說「舉大眾以屠城,散銳卒以略野」;東晉王玄謨攻城遲緩,桓護之勸稱「豈得計士眾傷疲,願以屠城為急」;東晉眾將想棄北城攻南城,朱 齡石勸阻:「今屠南城,不足以破北。若盡銳以拔北壘,南城不麾而自散也」。北魏傳檄劉宋,自稱「十道並進,連營五千,步騎百萬,隱隱桓桓。以此屠城,何城不潰,以此奮擊,何堅不摧」,以上各處的「屠城」,都應以「破城」理解為貼切。

「屠城」的「破城」之意使跟濫殺毫不沾邊的事記為「屠城」,劉邦受子嬰降入咸陽,蜀漢費詩稱為「屠咸陽,獲子嬰」,晉朝裴秀也在文章中稱「漢祖屠咸陽」。曹操受劉琮降入荊州,〈吳鼓吹〉稱「眾既降,操屠荊」。「屠城」的「破城「之意,也使得在當時史書 中「屠城「往往不是劣跡而是功勳,所謂「屠城殄國之勳」,「屠堅覆銳,立禦侮之功」在史書中比比皆是,魏帝詔書稱讚司馬昭「禽其戎帥,屠其城邑」,「去歲破吳虜於江漢,今茲屠蜀賊於隴右」,《三國誌》稱黃蓋「擐甲周旋,蹈刃屠城」都在此列,此外還有「屠城 破邑,神武遂章」,「屠城破邑,出自聖規,斬將搴旗,必由神略」等等說法。

「屠城」做「破城」用在漢晉古文中使用得最多,唐宋時也還有不少,唐人李皋寫信勸王國良投降,自吹「我以陣術破將軍陣,以攻法屠將軍城,非將軍所度也」,宋人稱兵卒精銳,「內出可以決圍,外入可以屠城」。但到了〈元史〉〈明史〉〈清史〉中,這種用法基 本消失了,「屠城」主要用指戰後對居民的屠殺,這與今義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