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守、平庸、噱頭、懶散──尋找迷失的人流


作者:任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小說家,《通策月刊》主編

杭州人一直自我感覺良好。

在杭州,一年四季蕩漾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陰柔之氣,春夏秋冬被顯得曖昧的雨水淋得釅釅乎乎不分彼此。某外地學者來杭,回去前,我問他杭州留給他的印象。他說杭州就是西子,西子的懷抱過於溫柔,溫柔得讓人喘不過氣。在他看來,杭州的一切都顯得有點女性化,連街道、湖岸的樹葉也是甜膩膩的,此外,一點別的印象也沒有。這話聽起來有點離譜,但仔細想想,卻像語錄般貼切。

除了保叔塔、靈隱等,杭州的建築別的城市也有,而且往往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作為旅遊城市的杭州,似乎早已被來自全國甚至全世界的遊客同化了。在商品經濟日益發達的今天,杭州的本來面目不可抗拒地迷失在杭州人渾渾噩噩的自我陶醉裡。

一個城市是柔弱的還是堅硬的,要看生活在這個城市裡的人。杭州人怎樣呢?

保守、平庸、懶散無疑是杭州人的基本特徵。

圓滑、噱頭、小氣與自私亦同樣是杭州人的基本特徵。

在富庶的浙江,溫州人歷來有一股壓抑不住的闖蕩意識,只要是謀生賺鈔票的行當,溫州人會去補皮鞋、磨剪刀(現在當然很少了)、掏耳屎,體現出走南闖北四海為家的「溫州精神」。溫州人不講究什麼「子」,也不在乎別人怎樣看他,他們只在乎自己是否有錢,是否生活得比別人好。反過來,你肯定沒見過喜好裝噱頭──往往腰上別著BP機、大哥大但實際上囊中羞澀──卻依然裝出一付「高貴」模樣的杭州人「屈尊」在炎熱的馬路邊,在別人的屋簷下補皮鞋、磨剪刀、掏耳屎。八百年前溫州人就知道「通商惠工」,杭州人有此「覺悟」嗎?1987年「火燒武林門」的那把大伙不僅燒掉了溫州皮鞋也燒掉了溫州信譽,但很快,溫州的信譽又從南存輝、楊介生、張和平、趙章光、陳定模與「膽大包天」的王均瑤們身上尋到。杭州人有此魄力嗎?不知「養尊處優」的杭州人有否想過,假設浙江的省會設在溫州,溫州該是以怎樣的發展勢頭來敦促本來就充勁十足的溫州人日夜奔波、忙碌。而在那種情況下,杭州的頹勢還能讓悠閒、優雅的杭州人繼續心安理得地悠閒、優雅下去嗎?

說到台州人,他們大多數有一付錚錚硬骨,他們身上流動的是「殺人越貨、劫富濟貧」的血液。歷史以來,在浙東這塊充滿丘陵的土地上,出現過一批批綠林好漢與起義將領。而只會硬嘴巴的杭州人有此「血性」嗎?台州人可能會被杭州人「罵」得目瞪口呆,但「溫柔」的杭州人八成會被台州人「」得頭破血流。相比之下,寧波人有著強烈的商業意識;商界鉅子包玉剛可以讓他鋪天蓋地的船隻駛往全世界的每一個碼頭。杭州呢?沒有,有的只是抒情得有點病態的西湖遊船。衢州、麗水人有淳樸、善良的本性,圓滑的杭州人則斤斤計較,顯出十足的小家子氣。紹興師爺似乎要深厚得多,況且在日益注重物資的今天,他們還建起了中國最大的絲綢市場。海島舟山豪爽得近乎幼稚,但他們深知自身的缺陷,因而,他們在全力以赴接二連三地建造跨海大橋,千方百計地要與大陸連成一體,然而,自我感覺良好的杭州人卻連市內的運河都治理不好。湖州、嘉興人在謙虛、熱情的外表裡,蘊藏著一股難得的適淡與飄逸,喜歡「人兒風」的杭州人亦不可與之同日而語。金華作為浙江的「原腹地」,它的子民既迷戀市場(率先建起中國第一個小商品市場),又執著於建築、五金、木器的開發。那麼,杭州人呢?虛泡泡的杭州人在搗漿糊、擺噱頭、人兒風,沒有自己的想法不說,還要看不起來自浙江地市的人,在省內,凡不是杭州來的,杭州人一律稱他們為「鄉下人」。

杭州人何以這般好的自我感覺?

在杭州的大街小巷,在車站、碼頭、廣場、飯店、酒吧、茶館、公司、商場,在杭州的每一個角落,幾乎無處不存在來自溫州、金華、寧波、台州、江蘇、四川等地的打工仔、打工妹、打工爺爺、打工老太。他們操著各種口音,在各種杭州人不屑一顧的崗位上掃地、抹桌、洗碗、把門、開車、搬運、販賣,他們在造屋、填路,他們在抱小孩做家教,而這個時候的杭州人往往在公園裡、在酒吧與茶館裡,在桑那中心、在保齡球館,在美容美發、在喫茶打牌、在品酒海侃。杭州人的享受意識是世界一流的!不知只會享受的杭州人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這些被杭州人瞧不起的外地人,杭州將會怎樣?是他們在建設杭州,豐富杭州,是他們去支撐杭州,給杭州以活力與更健康的生命,是因為有了他們,杭州才不顯得蒼白。

在全國各地,幾乎決少有杭州人在他們那裡打工,是杭州人缺乏開拓與創造精神,還是自以為「高貴」的杭州人特別懶惰?據本人所知,杭州的男人在家裡時,倒是挺喜歡為老婆打工的。洗碗、燒飯、洗衣服等等,而對社會上的事不感興趣,完完全全的小家子、小男人意識。在我看來,男人在家裡倒不必過於賣力,應該將更多的精力投到社會上。在杭州的男人看來,外出打工是不夠體面也不夠檔次的,而圍著老婆做家務反而是天經地義的事。文化決定人的生活方式,杭州的地域特色與人文環境及南宋以來才子佳人的歷史淵源,導致杭州男人的進一步女性化。如郁達夫說的那樣,追求愜意,喜歡耍小聰明,從而缺乏大的智慧。這本來是中國傳統女性所特有的氣質,卻變成了杭州男人的時尚,而且從祖宗一直時尚到現在。

說到「人兒風」,中國有句話叫做:傻瓜才看隔壁鄰舍怎麼過年。言外之意,聰明人,有自己想法的人是不會向鄰舍學樣的。台州人將「人兒風」說成「人樣」,並且後頭加上一句貶義詞,連起來叫:「學人樣,像屎漿。」意思是沒有自己想法的人就像屎漿一樣讓人討厭。我想不通杭州人會這麼喜歡湊熱鬧、人云亦云。如某某飯店開張,則大家一擁而去以為時髦;新款式的手機出來了,大家都去換;流行穿黑襯衫了,大家全穿得黑黜黜的,彷彿從來就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黑色。就連洗澡也要「人兒風」,說A處好了,今天全湧到A處,明天說B處好了,昨天還在說A處好的人也會往B處去,典型的杭州人風格。這自然也是情感不專一、自信心缺乏的一種具體表現。

杭州人結婚更是可笑,原本水靈的西子姑娘,到了結婚那一天,彷彿非得讓自己惡俗一番才過癮。先是花幾個鐘頭去美容,原本青春的臉硬是塗上一層厚得都快掉下來的麵粉,頭髮弄得十分難看與古怪,然後,再去租婚紗,而且婚紗還得換三次。做了新郎的小伙子則幾天前就得去借車、租車,越豪華越好,什麼奔馳、凱迪拉克、寶馬,都是世界一流的橋車。然後,一輛車在前面開道,一長串豪華車浩浩蕩蕩地跟在後面,當然,還專門配有攝影錄像車,將這些氣派的場面一一錄下。這些車往往先在人多熱鬧的大街上轉上一圈,然後再去太子灣、黃龍洞這類俗透頂了的風景區拍照。這時新郎會抱起新娘滿公園亂轉。再接著,隊伍開到某豪華的飯店。新郎新娘疲憊不堪地站在門口迎接前來喝喜酒的客人。如果是冬天,西北風呼呼地叫著,你會發現穿得飛薄的新娘會在寒風中凍得臉色發白鼻涕漣漣,而如果是夏天,又由於婚紗與西裝過厚,新郎新娘被炎熱憋得汗流浹背滿臉通紅。剛來杭州時,這場面真嚇了我一跳,現在參加朋友婚禮的次數多了,也麻木了。在台州,新郎騎著一輛嶄新的自行車,新娘坐在後座上,一手抱著新郎的腰,一幫哥們、姐們騎著車跟在後面(當然所有的自行車上都繫著大紅花)在大街轉一圈,這「亮相」的事就搞定了,省力不費錢,哪像杭州人這般噱頭、排場。

「纖剎剎」的杭州人自以為杭州是浙江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便有資本沉迷於更為「纖剎剎」的西湖,殊不知寧波、溫州甚至台州正在悄悄地崛起,有朝一日當寧波、溫州、台州等地等同或超過杭州時,杭州的那些「休閒族」與「宋遺少」們還能耐住性子在岸邊打牌、喫茶與閒聊嗎?那些業已迷失在經濟革命大浪潮中的杭州人似乎該有一點緊迫感與危機感了。且不說你本來就是杭州的主人,該負起建設杭州、豐富杭州、支撐杭州的責任,畢竟,你還不是「天堂」裡的「神仙」!你沒有理由也毫無資格擁有良好的自我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