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荒唐天子--周宣帝宇文贇


俗語說:虎父無犬子。但是當人們讀歷史書多些,遍觀歷代王朝,就會發現一種很奇怪的現象:爹是蓋世英雄,兒是無賴鼠輩,似乎已經成了屢現不爽的規律。自漢朝起,漢高祖劉邦撒手歸天後,其子惠帝劉盈只知仰呂後鼻息,荒淫終日,不理政務;三國蜀漢劉備身後更有「扶不起的阿斗」劉禪,在位四十二年,即使有諸葛亮這樣賢臣輔佐,最終也不免失國,被俘後「樂不思蜀」;晉朝武帝司馬炎有呆傻癡憨的惠帝司馬衷,大臣報告說國內饑荒沒飯吃,餓死好多老百姓,他竟說:「那些人為什麼不吃肉粥呢?」隋文帝楊堅有汰侈昏淫的兒子煬帝楊廣,游幸無度,致使以天子之尊為匹夫勒斃;唐太宗李世民有怯懦婦仁的高宗李治,怕老婆要命,武后最終竟變唐為周;明太祖朱文璋仁弱的太子早死,把國家遺給猶豫畏懼的太孫建文帝朱允,大好帝座,竟為叔王所奪。此輩後生不僅僅是一般的昏庸無能,還把老頭子殫精慮、經營一生的大好河山糟蹋得不成樣子,甚至最後更是把家國拱手讓人,如果死人有知,定會把他們那些英名蓋世的親爹老子氣得在墳墓裡不能安息!

南北朝時期,北周武帝宇文邕神武過人,沉毅有智,莫測高深。同時,北周武帝還崇尚節儉,平時身穿布袍,寢布被,全身上下沒有金銀寶玉裝飾,對於那些雕文刻鏤的宮室,錦銹衣物,一概禁止。前朝宮殿有恢宏華綺的裝飾,他嚴命撤毀,改為土階數尺,務為儉僕。當皇帝十九年間,先是韜光養晦,族滅權臣宇文護。而後親掌萬機,平滅北齊高氏。史載這位周武帝勞謙接下,自強不息,打仗時步行山谷危澗,履涉勤苦,一般人不能忍受的,周武帝自己甘之如飴。行軍時見有兵士光腳走路,周武帝甚至脫下自己的靴子給小兵穿上。與敵對陣,皆親冒矢石,一馬當先,多次差點以帝王之尊身陷死陣。破齊以後,又降服突厥,進攻南朝,從當時周朝的氣勢來看,一兩年時間內,天下一統很快就要成為事實。然而,天妒英才,不假予年,宇文邕北伐路上忽遇暴疾,死在兵車之上,終年才三十六歲。遺詔太子宇文贇襲統大寶。而恰恰是這位不到二十歲的兒子,史書上所稱的「周天元」,周宣帝,襲位兩年多時間,把武帝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大好河山折騰得煙霧四罩,民不聊生,言所難言!

周武帝活得的時候,對幾個兒子約束很嚴,尤其是對太子宇文贇,偶有小過,動不動就大棍子狂揍一頓,並說:「自古至今被廢的太子數目不少,難道我別的兒子就不堪繼任大統嗎。」同時,他嚴令太子東宮官屬每月寫一份詳細報告,細細稟明太子一個月的所作所為。這樣一來,嚇得這位好酒好色的太子爺竭力壓抑自己的癖好,和眾多臣下一樣在北方冬天的五、六點鐘即冒嚴寒佇立於殿門外等待早朝,可謂是用心良苦,演戲很投入,畢竟懼從心來,真怕老爹一怒之下廢了他,另立別的兄弟為皇儲。

史稱:「宣帝初立,即逞奢欲。」周武帝的巨大棺材還擺放於宮中,未及入斂,宇文贇臉上不僅絲毫沒有死了親爹的愁容,還自撫著腳上的杖痕,大聲對著武帝的棺材叫罵:「死得太晚了!」一轉身,這位新皇馬上把武帝的嬪妃宮女叫到面前,排隊閱視,模樣俊俏的都一一納為自己的後宮。封建時代,倫常嚴謹,即使周武帝的嬪妃比宇文贇還要年輕,輩份上講仍是母輩,太妃級的人物,這位新皇全然不顧這些帝王禮儀,擁著那些年輕的後媽們共入花闈,春風遍度。同時,他當皇帝後下的第一道行政命今就是破格提升他當太子時一直為他出謀劃策的吏部下大夫鄭譯為開府儀同大將軍、內史中大夫,委以朝政。(正是這位鄭譯,兩年後宇文贇一死就投靠楊堅,矯詔宣楊堅入朝輔政,幫助楊堅篡周立下首功)。

宇文贇帝座剛剛坐穩,馬上就誅殺了他的叔父、功高德茂的齊王宇文憲。宇文邕當皇帝之初,受制於權臣宇文護,終日沉默不語。當時的宇文憲卻和宇文護關係很好,常常率領大軍與齊國軍隊大戰,並打敗過北齊的名將斛律明月、高長恭等人,威勢漸隆。宇文護上奏書,多讓宇文憲代奏,宇文憲對自己同父異母的皇帝心存敬畏,經常調解權臣與皇帝之間微妙的緊張關係,周武帝對此心裡十分明白,故而在誅滅宇文護以後,不僅沒有殺宇文憲,還常常讓這位能征善戰的兄弟率領前軍,攻克四伐。伐北齊時,宇文憲率軍打得北齊後主高緯一路狂奔,又俘虜北齊最能打仗的宗室安德王高延宗、任成王高諧以及廣寧王高孝珩等,可以說是北周王朝平滅北齊的頭等功臣。同時,這位仁厚老成的王爺又是一個深知急流勇退的有智之人,他深知當皇帝的兄長不僅英果剛毅,而且是雄猜之主。平滅北齊之後,宇文憲覺得自己威名太重,就有意時常稱病不出,不再追隨周武帝攻打北方的外族,很想頤養天年,使自己能善終於家。

周武帝一死,剛一即位的宇文贇馬上就想到了自己這位功高蓋世的叔父。某晚,他下詔宗室諸王入見,大家齊聚殿門時,獨召齊王宇文憲入見。殿門忽閉,一群壯士擁上前死死按住這位皇叔。宇文憲辭色不曲,陳說自己沒有任何罪過。旁邊錄記證詞的文吏就勸他:「以大王您今天的情勢,還用得著說這麼多嗎。」宇文憲一聲慨歎:「我位重屬尊,貴為皇弟帝叔,一旦遭逢此難,也是死生有命,並不想還能活下去,……我只是留戀老母在堂,無人奉養呵……」話音剛落,壯士一擁而上,把這位齊王縊死於堂。時年35歲,所生六子,除長子宇文貴先前病死,其餘五子一併伏誅。封建時代講究斬草除根,這種下場並不奇怪。依理深究,如果宇文贇是幼主即位,主少國疑,尊親大臣們為國家大計出發,誅殺象宇文憲這樣位望尊隆的皇叔並非是什麼壞事,這種作法能維持封建皇統的正當延續,說不定他就像北齊的孝昭帝高演那樣把侄子從皇位上驅除自己來做。但宇文贇那位時年已二十,青春正盛,干鋼獨攬,馬上以無名之罪冤殺這位仁德善戰的叔父,頓時大失天下所望。

宇文贇當太子時周圍有碩儒指導,讀書很多,對漢族的典籍很有研究。按理說這位青年皇帝天資不低,但偏偏是只知斷文取義,只尚浮皮表面的東西。史載他上台後不久就大會群臣,大家都按古制穿上漢魏衣冠,峨冠雲帶,博領大袖,飄然欲仙,好看是好看,在實用性肯定不如他父親周武帝在世時的窄緊胡服實用。戰國時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在亂世之中佔了不少先機,宇文贇一反其道,採用漢魏朝儀,華而不實。當然,他身死以後老丈人楊堅建立隋朝,由「胡」變「漢」的過程倒為他本人先完成了大半。

宇文贇又認為周武帝的《刑書要制》裡刑罰太嚴酷,便下旨廢除。為了收買人心,又大赦囚犯,一時間盜賊們紛紛從牢裡跑出來,鄉里為患。見到國家量刑過輕,周圍人也紛紛「以身試法」,社會一片混亂。南北朝時期四分五裂,群雄環立,所謂「亂世用重典」,周武帝的刑法應該是必要的。宇文贇年青小伙子不懂事,按書本治國,不知變通,不諳時事,一時間搞得自己下不來台。加之他本人又「奢淫多過失」,為了懾服臣下,又頒布新法《刑經聖制》,上演祭天告地行新法的把戲,刑罰比周武帝時更重,臣下人民小有過失,馬上就會被砍頭滅家。

幾個月後,宇文贇忽然又想起自己被父皇杖打的舊事,他閒聊天似地問寵臣鄭譯:「我腳上的杖痕該怪誰啊?」鄭譯馬上回答:「都怪王軌和宇文孝伯!」本來這兩個重臣皆無私心,當時周武帝在世時皆良言諫勸,希望太子宇文贇能自強自立。王軌曾假裝酒醉,摸著周武帝鬍子說:「這麼好的一個好爸爸,可惜沒有好兒子!」周武帝當時也深知宇文贇好酒好色不成器,但次子更加無德能,別的兒子又是孩提兒童,最終也沒有採納王軌之言。至此,宇文贇念起「舊惡」,加上鄭譯挑撥,把王軌殺死在徐州任上,宇文孝伯賜死於家。王軌被殺之前早有心理準備,知道馬上就要大禍臨頭,對親信說:「徐州地近陳國,如果我想保全自己的話易如反掌(意指投降陳國),但是忠義之節不可違,況且先帝(周武帝)對我恩重如山,不能忘懷。我就在此地等死吧,希望千載以後似還知道我的一片忠心……」。

古人父母死後,起碼要居喪三年,不能聽音樂,不可嘻笑,還要穿樸素無裝飾的衣服。宇文贇全然不顧這些喪儀。他天天在殿前觀看歌舞表演,鄭譯又把被周國滅掉的北齊末帝高緯的歌舞班子重新組織起來,招致殿前,號稱「魚龍百戲」,包括舞龍,侏儒搞笑,說相聲,山車攻戰,巨像遊巡,撥河表演,殺馬,剝驢皮等等奇異怪端,日以繼夜,忙個不停;又在後宮聚集無數美女,增置了無數千奇百怪的嬪妃位號,連周國寫起居注的史官都記錄不下那麼多名號;沉湎酒色,整月地在宮內嬉樂,大臣奏事都由宦官處置,亂七八糟。

即位不到一年,為了過一過當「太上皇」的癮,才二十一歲的宇文贇傳位給8歲的兒子宇文衍,自稱「天元皇帝」,所居住的宮殿稱「天台」。他又戴上有二十四毓的冠冕,車服旗鼓比古代帝王都多加一倍,對舊禮古儀隨意變更,對臣下講話時也不稱「朕」,自稱「天」,妄自尊大,吃飯時用典藉中記載的樽、彝、?、瓚等古怪的東西裝載飲食。他自己還戴個高高的「通天冠」,加上金蟬做的飾物,斜佩誇張的大授帶,可以說是古代帝王中喜歡奇裝異服的佼佼者。大臣見他之前,都被要求要齋戒三日,清身一日,渾身上下裡裡外外乾乾淨淨才能上殿。周武帝曾滅佛毀像,宇文贇一反父親所為,精工製作了一尊大佛像,一尊天尊像,他自己坐在兩像的中間,南向而坐,面前的廣場上大陣雜戲,讓長安的士民縱觀,確實有「天王巨星」的風采。周天元宇文贇還愛捶打臣下,而且打人也有「定制」,以一百二十杖為度,稱為「天杖」,後來又翻倍,加至二百四,即使被寵幸的皇后、嬪、妃眾多美女也不能倖免,且喜怒無常,想打誰就打誰。

宇文贇還特別喜歡軍隊盛大的排場,常常自己一身上下甲冑齊全,光閃鮮亮,騎著高頭大馬四處亂逛,最盛大的一次是他在大壯觀閱兵,十萬多馬步兵列陣於宏武湖邊,五百多艘大型樓船戰艦緩緩駛出瓜步江口,旗旗蔽日,蔚為壯觀。他去同州巡幸,命為前驅的導行士官有三百六十重,數十里之間幡旗大舉,樂聲震地,無數武士皆於馬上持戟,其壯觀景色即使用今天的數碼技術也肯定做不出那種效果,一般的電影場景肯定難以重示往昔這位帝王的壯觀。倘若日後「時光機器」成真,人們能有幸穿梭回溯至周天元帝宇文贇時代,也一定會為如此盛宏奇特的排場而驚詫得瞠目結舌。

宇文贇有追求名號的怪癖,自己的幾個皇后分別命名為天元大皇后、天大皇后、天右大皇后、天左大皇后等等奇怪的名字,自己的正式皇后反而只稱皇后面前不加修飾的形容詞。即位不久,他S看中自己堂侄西陽公宇文溫的妻子尉遲氏貌美,在朝會時把這位侄媳灌醉,逼而淫之。宇文溫的父親得知當皇帝的堂弟霸佔了自己的兒媳婦,心中很憂懼,很怕皇帝殺了自己的兒子連帶上下一家人,便狠心起兵謀反。名不正言不順,很快就兵敗被殺,連帶著戴了頂大綠帽子的宇文溫也被拖去斬首。堂兄堂侄一家人宰殺完畢,宇文贇就把堂侄媳婦尉遲氏迎入宮中,正式納為貴妃。

雖然小皇帝荒唐,周朝的國力和軍隊的戰鬥力並不弱。眾大臣齊心合力,攻下敵國南朝陳國的壽陽、黃城、廣陵等地,江北之地盡皆入周。為了慶祝勝利,宇文贇在富麗堂皇的正武殿大集百官,又讓宮人、內外命婦集體參加儀式,大張伎樂。為了搞笑開心,又弄了一幫「胡人」大冬天光著膀子在庭院裡四處遊走,裝作要飯花子乞寒衣,皇帝自己和眾大臣及宮人齊操傢伙,用冷水亂澆亂潑,看見那些「胡人」被激冰得四處亂跳亂叫,眾人齊聲大笑不己。玩完後,他又忽然巡幸洛陽,本人親自架著驛馬,日行三百里,風馳電掣。(當時的這個速度,大概能相當於今日開車時速300公里)倒霉的是他的四個皇后,皆被命今緊隨他車後方駕齊驅,文武侍衛都心驚膽戰,稍有不如意就會遭受譴斥,並會挨皇帝自定下的以120為一回的「天杖」。一路之上,人馬頓僕,旌旗散亂,很像是大敗退慌忙逃命的景象。

估計是遊戲過度,縱酒荒淫,加上寒熱不節,宇文贇回宮後不久就重病不起,幾天後撒手西歸,亡年22歲。

宮內上下一片混亂之際,又是一朝孤兒寡母惶惶不知所以。年僅8歲的皇長子宇文衍被立為帝。天元皇帝寵臣鄭譯矯詔以楊堅入朝輔政。此時的天元皇后楊氏也高興自己父親掌握權柄,以免他姓權臣或皇族中野心大的人篡位。殊不料,這位楊堅奪起外孫的位來毫不手軟(宇文衍親生母親姓朱,與楊堅之女是名義上的母子),不到兩年,就遍誅宇文皇族,共計殺周朝文帝子孫二十五家,節閔帝子孫及明帝子孫6家,武帝子孫12家,荒唐皇帝宇文贇的兒子宇文衍禪位後即被殺,時年不到9歲。宇文贇另外兩個幼子還在懷抱之中,為斬草除根,也被楊堅誅殺。加之其餘宇文宗室疏屬,幾乎為楊堅誅殺無遺,成千上萬的鳳子龍孫均於一年多內慘遭屠戮。清朝歷史學家趙翼感歎說:「古來得天下之易,未有如隋文帝者,以婦翁之親,安坐而登帝位……竊人之國,而戕其子孫至無遺類,此其殘忍慘毒,豈復稍有人心!」然則,天道昭昭,隋文帝自誇為「真兄弟」的五個兒子(即五個兒子是同父同母,都是楊堅與皇后獨孤氏所生),長子楊勇,被廢後賜死。次子煬帝,被臣下勒死。次秦王俊,早死。次越王秀,廢錮,死江都之難。次漢王楊諒,謀反被誅。而楊勇十子,均被煬帝貶於嶺南杖死。楊俊、楊諒、楊秀之子,都死於江都之難。煬帝三個兒子,也都在江都
被誅殺,楊氏子孫也無遺種。最巧的是,滅了隋朝弒了煬帝的人又恰恰姓宇文(宇文化及與周朝皇族同姓,但並不同宗),冥冥之中,令人慨歎,佛道報應之說似為真切之語。

清代思想家王夫之在回顧這段歷史事實時,認為周朝武帝宇文邕的政績雖洋溢史冊,但其窮兵黷武已使民心背離;加之天元皇帝兩年多窮侈極欲,兩代君王皆忘記以德治國,致使老少兩位皇帝屍骨未寒而宗社已移,細細思之,結果似乎也都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