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的收藏癡迷行為


作者:翟路

收藏是人類的一種奇特的習好。愛好收藏的人常為收藏費心勞神,有的四處尋覓,百計求索;有的神魂顛倒,自拔不能;也有的耗費巨資,甚至傾家蕩產用於收藏。人們把此類行為以「迷」、「癖」、「瘋」等字眼形容。收藏者為何要竭盡心力,癡迷於收藏,局外人常不能理解,但收藏同好者是清楚的,因為「不癡不迷難以收藏」。事實上,要想使收藏卓有成效,還非得有一股癡迷勁不成。我國古代的民間收藏十分豐富,收藏的癡迷行為也特多,其中有不少出奇的舉動,癡迷勁兒令人感動。

不講價錢 欲以必得為期

古代的收藏家對所集藏品多有強烈的親炙感。陳繼儒描述這種情感時說:「嗜古者見古人書畫,如見家譜,豈容更落他人手?見古人墟墓碑版,如見生壟間物,豈容更落樵采,不思呵護?」用家譜及祖墳比作想收集的藏品,其說妙極!古人集藏不計價錢的例子很多,如明代藏書家胡應鱗,嗜書成癖,所得月俸全部用於買書,不夠時,把妻子的髮簪耳環抵充,再不夠,當場把穿的衣服脫下來換錢。王世貞說其愛書「饑以當食,渴以當飲」,「盡毀其家以為書」,當非過譽之詞。當然,不計藏品價錢細分實有兩種人,一種人不計價錢是為擺闊,如胡雪巖好古董,古董商上門做生意,他專揀價昂者收下。某日,一商人持一銅鼎求售八百金,告之曰:「此實價,不賺錢也。」胡雪巖說:「爾於我處不賺錢,更待何時耶?」痛快地如數付與。揮之使去。胡雪巖的大方令人想到的是大款的神氣,而不是迷戀收藏的行為。真正的癡迷收藏不計價錢者並非都是富豪,而是在反覆討價還價,錙銖必較之後。如清人王筠圃,某日在京師琉璃廠見到一部心愛的書,欲以常值購買,不成,加倍付值,仍不成,再加倍,還是不成。於是拂衣登車,悵然離去。當晚,他夜不能寐,思來想去還是割捨不下。次日一大早,便遣人騎馬去廠市以三倍價購回此書,活脫顯現出收藏家的癡迷神態。
收藏史上,王世貞以一座莊園換一部宋版《兩漢書》歷來傳為佳話。其實,類似的癡者還大有人在。如《繪事微言》記載,王西園以一座莊園從王酉室手中易得沈啟南的四幅畫,又清人嚴鐵橋為籌款購杭州汪氏的二十冊宋槧本,竟把自家所有藏書都賣盡了,去換這二十冊書,別人贈給他一個雅號「書癡」。還有一例,明代的朱大韶也酷愛宋版書,吳門某故家有一本宋槧袁宏《後漢紀》,系陸放翁、劉須溪、謝疊山三人手評,古錦玉簽,藏主提出欲換朱大韶家一美婢,朱同意了。恰恰這美婢是個才女,臨行前在壁上題了一首詩,把個朱大韶後悔得不得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朱大韶得了宋版書,卻又不捨其美婢,思慮過多,竟然不久便謝世了。

莊園也罷,美婢也罷,畢竟是富人所為,窮者沒有莊園,沒有美婢,但也有癡迷收藏者。明初賢士楊士奇,家道貧窮,愛書成癖,他把家中惟一的一隻母雞賣了,換回一本《史略》。一隻母雞根本看不在富人眼中,但對楊士奇而言,不啻也是一座莊園,一個美婢。其「賣雞市書」的癡勁毫不遜色於富人以莊園、美婢市書。

四處尋覓 不遠百里千里

收藏家對收藏的癡迷也表現在尋覓藏品的勁頭上。為尋訪藏品四處奔波,苦苦求索,這樣的例子歷史上很多。清代丹徒人張則之,自言有法書、名畫癡。聞有古人真跡。不管在百里,千里之外,必欲親自去見,訪得真品,輒留連忘返。明代董其昌想買一幅董兆苑的《溪山行旅圖》,遍訪江南不得。後從友人顧仲方處聽說長安有,便不遠千里赴陝西購畫。他收藏的《唐拓懷仁集宋本蘭亭袖珍冊》名帖,得之更遠,是請人從高麗國購得。因得之不易,董其昌「秘儲枕中,雖千金不與人一看。」

收藏家的藏品有時不是完帙,為集全藏品煞費苦心,一旦覓到所缺部分,頓時欣喜若狂。明代的收藏家華夏藏有淳化帖六卷,經文徵明考訂是宋拓閣本,然而有缺帙,華夏深以為憾。文彭於書販處見到另外三卷,報與華夏,華夏忙以厚值購之,但仍缺一卷。後來,該物轉手被項篤壽收藏。項氏某次進京,於一古董商處湊巧又得一卷淳化閣帖,正是所缺那卷。一件名貴古跡顛沛流離,最終珠聯璧合,項篤壽為之喜出望外,欷歔不已。又如清人厲樊榭有《遼史拾遺》手稿,樊榭歿後,《遼史拾遺》被收藏家郁潛亭購走,但中間缺五十頁紙,百計求之不得。一日,鮑淥飲在路上見拾字僧抬著兩巨筐廢紙,上前翻檢,都是樊榭家所充,其中有《遼史拾遺》,急忙購回,經過整理,恰恰就有潛亭所缺的那幾頁。鮑氏告之潛亭,兩人都欣喜異常。

收藏家尋覓藏品的癡迷勁還表現在處處留心,決不放過一件發現的藏品。清人孫月泉好收藏古磚,他在台灣任官時,收入都用於購磚。其收藏磚放置在行篋中,隨身攜帶,每到一地,購磚、賞磚成了必備的功課。另一清人李南澗好金石文字,所過學宮、寺觀、巖洞、崖壁,必周覽一遍,見有好的碑刻當場拓下。他當恩平縣令時,乘船去迎接總督。因在南海廟見到一塊好碑,命僕人點起蠟燭,連夜推拓,竟把迎總督的事也給忘了,次日早晨才發現總督的船已經駛過。李南澗在拓碑時,心中只有碑,沒有其他一絲雜念,心無旁鶩,癡迷勁兒真是可愛至極。

苦苦求索 用盡心機謀略

古代收藏家為得到心愛的物品,有時真是絞盡了腦汁用盡了心機。宋代收藏家米芾一次和蔡攸一起乘船遊玩,蔡攸取出一幅王羲之《王略帖》讓米芾觀賞。米芾見了愛不釋手,要求蔡攸將此藏品送給他,或以自己藏品與他交換。蔡攸不同意,米芾便一個箭步躍上船舷,大聲叫道:「你若不給我,我不如跳江死了算了。」蔡攸見狀,只得把《王略帖》送給他。明人王西園向王酉室買沈啟南的四幅畫,酉室不同意。西園在其家中,不能施展米芾跳江的本領,但他另有一功:坐臥於畫前整整兩日,賴著不走。王酉室被他纏得沒法,只得同意交易。清人汪訒庵的做法更絕。他極喜收藏印章,家中藏印多達萬枚,金銀、玉石、瑪瑙、珊瑚、水晶、青金、蜜蠟、青田、昌化、壽山、銅磁、象牙、黃楊、檀香、竹根各種材質應有盡有。某日,他在朋友錢溪家見到一方漢代銅印,非常喜愛,便一把奪過討要。梅溪不許,他「撲通」一聲跪下,而且長跪不起。梅溪被訒庵的癡情所感動,於是笑著把印章贈給了他。古人云,男兒膝下有黃金。訒庵為一方印章可以向朋友下跪,足見其迷戀程度之深,其雅號因而叫印癖先生。

崇拜藏品 視同血肉身軀

汪訒庵為藏品不惜向朋友下跪,而更多的收藏家常會把無生命的物品視作天地之精,血肉之軀,向其跪拜作揖,作出許多常人無法理解的舉動,收藏史上,米芾的拜石是流傳很廣的故事,被人稱為「米顛」。與米芾拜石行為相仿的收藏家有很多,如清人朱臥庵所藏錢功甫手鈔《西崑酬謝唱集》,被毛斧季和葉林宗借去,此書系少見的珍品,林宗入城喚朋友一起來觀賞,馮定遠最先來到,倉忙索觀,他拿到書後不是馬上翻看,而將其陳設於案,叩頭無數,然後才開卷朗吟。清人陸其清喜購書藏書,每次購書歸來,總是將書「端貯於幾,揖而後藏」。另一清大人吳杜村的做法尤其可笑,他得到一幅王維的《江山雪霽圖卷》,乃海內墨皇,十分珍貴。朋友陳望之聽說後要上門索觀。吳杜村不想給陳望之看,又怕陳在他家窮搜找到該畫,因而先對畫卷叩頭致罪,然後將其藏在床底下馬桶邊。杜村一邊叩頭一邊自言自語:「我今日有難,暫且屈君處此,客人離去,君即出,定當焚香以謝。」然而,陳望之來到後,吳村心中有鬼,眼睛不斷往床下瞟,被陳發現破綻,從馬桶邊搜出畫卷,強行借走。杜村後上門催討多次,才把畫卷拿回。

收藏家癡迷於收藏,把藏品看得很重,他們可以捨棄許多東西,但捨不得割捨藏品,有時還以生命去護衛藏品。宋代收藏家趙明誠、李清照夫婦在南渡逃難時,攜衣物及藏品裝載同行。他們抱定宗旨,危急時寧可丟棄細軟衣被不要,也要保全藏品。「寧自負抱,與自俱存亡。」表達了對藏品的無比癡愛。清代乾隆年間,孫訥夫隨軍遠征廓爾喀,獲得一塊珍貴的石頭,名佛靈石。訥夫不久病死於營地,將士刳木為棺為其裝殮,易簀(將死人從床上移下)時,訥夫突然說道:「毋棄我石,留以示我子孫。」將士們按其遺言,將石頭一起裝殮於棺內載回。另一清代收藏家吳珍魯家中藏有許多古畫名跡及鼎彝圭璧。順治時,當地發生寇亂,村民都逃走了,他兄弟勸他一起逃走,但珍魯迷戀其藏品,不忍逃走,決定一人留下守護藏品,最後被強寇殺死,以身殉藏。

古人的收藏癡迷行為有的迂腐,有的詼諧,有的虔誠,有的悲壯,為古代的收藏史增添了豐富的色彩。可以想見,如果沒有它們,收藏史將會平淡乏味得多。從某種意義上說,一部收藏史,正是無數藏迷藏癡們用其行為寫就的。

古人收藏的癡迷行為雖已屬過去,但癡迷的種子流播下來,致使藏迷藏癡至今也有。只要有收藏,一代又一代將會繼續把癡迷收藏的故事演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