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西遷的故事

對於大部分中國人來說,當提起「亞洲人」這個字眼兒時,容易想到一種「正統」的黃種人形象,他們身材中等偏矮,毛髮稀疏,膚色淺黃,細長眼睛,眉脊不很突出,鼻樑比較直但不高。這是一種典型的東北亞人的形象,主要分佈在中國北方、朝鮮和日本。我們認為這才是「純正的」黃種人。亞洲的歷史和文化主要是他們的歷史和文化,是他們創造了亞洲,使亞洲具有了「亞洲」的含義。其他亞洲人則是在體質和文化兩個方面被雜化了的。西亞人被印歐人種雜化了,南亞人則被尼格羅人種雜化了。我們容易把這種正統的亞洲人與悠久的歷史文化淵源、精耕細作的農業,和溫和含蓄的性格聯繫起來。他們身材不健美,肌肉不發達,儘管可能會有很多高身材的個體類型,但一般並不粗壯。無論在歷史文化、社會生活還是體質方面,他們都顯得過於纖細了,似乎是被一種早熟的文明過於浸染了。亞洲的直觀意象中似乎有陰性的特點。

應該說這是一種不全面的,或不準確的印象。亞洲的纖細和陰性特點可能來自於大陸型的氣候,以及由之所決定的農業生產方式。事實上真正的北亞人是遊牧民族,他們從來就不是我們這種溫和含蓄的、過於文明的和有點陰性的「亞洲人」。他們是一些驃悍的、好挑釁的、有血性的民族。儘管他們沒有發展出精細的農業文化,但從來就不比我們缺少智慧。普通的西洋人和西方人類學家把亞洲人的代表定位於蒙古人,這多少令我們這些所謂「正統的」亞洲人不解。如果我們瞭解一些西方的歷史,就不會對此感到詫異。要知道北亞草原遊牧民族給他們留下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說刻骨銘心也不為過。他們所說的那種蒙古人無論在是前文明時期,還是有記載的歷史時期,都曾大規模地向西方遷移,或乾脆就是侵略和掃蕩。北亞人善於遠征,在人類文明的早期他們已經廣泛地分佈於歐亞大陸。西歐的拉普人和北極的埃斯基摩人,以及芬-烏戈爾語族,歐洲中部的匈牙利和保加利亞,歐亞之際的土爾其,俄羅斯人的蒙古臉型和文化特質,都是他們活動的結果。

從有文字記載的歷史開始,北亞草原民族對西方的軍事入侵有過四次。第一次是匈奴人的西遷;第二次和第三次分別標誌著匈牙利和保加利亞歷史的濫觴;第四次則是蒙古人的遠征。在這裡面,第一次和第四次都與中國有著直接或間接的關係。最令歐洲人記憶猶新的夢魘是蒙古人對世界的征伐。我們中國人對十三世紀蒙古人的征戰並不陌生。成吉思汗的雄心壯志導致了在中國歷史編年表上插入了一個元代,這是一個人類歷史上獨一無二的橫跨歐亞大陸的龐大帝國。漢人的先進的軍事技術和科學使得蒙古人的遠征勢如破竹,他們對於西方人的軍事優勢不亞於海灣戰爭的美國之於伊拉克。儘管他們的文明啟蒙要晚於我們漢人,但蒙古人絕不缺乏智慧。成吉思汗從來就不是「只識彎弓射大雕」的草莽英雄。是蒙古人首開把系統工程的思想運用於戰爭的先河。我們完全可以設想,如果沒有系統工程的思想,這樣龐大的遠征計劃是不可能實現的。可靠的後勤保障體系,在當時獨一無二的、由漢人指揮的工程兵部隊,先進的軍事工具和通信手段,周密的戰役計劃,再加上他們天生的勇猛驃悍,以及在物質享受方面的單調與落後,使得他們得以如颶風般馳騁歐亞大陸。這是一次真正的蒙古颶風,令西方人至今耿耿於懷的「黃禍」。

儘管蒙古人的征伐如此規模巨大,我認為在西征歐羅巴的亞洲黃種人裡面,當數匈奴人的西遷最具悲壯的詩意,並且具有不可估量的歷史意義。不論西洋人是否願意接受這樣的觀點,事實上是匈奴人促成了歐洲歷史發展的轉折。他們把叢林裡的日爾曼蠻子推上了歷史舞台,並與後者一起如摧枯拉朽般地結束了羅馬人的時代。帝國的歷史消失了,多元化的封建國家政治開始了,一個幾乎延續至今的歐洲國家的主要劃分格局形成了。最後一個匈奴王阿提拉被羅馬人和日爾曼人一致地稱為「上帝之鞭」,表達了歐洲的恐懼和無奈。然而不要忘了,恰恰是匈奴人揮起了歐洲歷史戰車轉向的第一鞭,這才是名附其實的上帝之鞭。匈奴人在歐洲建立了一個龐大的帝國,但他們的帝國是短命的。他們在歐洲的史命似乎僅是促成歷史的轉折。當這個轉折完成後,他們的帝國就瓦解了,甚至整個民族也消化在歐洲的歷史和文化當中,不復出現了。西遷歐洲的匈奴人的故事是極富戲劇性的,這個民族在生命最輝煌的當口結束了自己,留下了令人難以忘懷的傳說。

在西方人的詞彙裡,匈奴人是極端兇惡的人的代名詞。在二戰時,希特勒的德國兵被稱為匈奴人。然而,在當年匈奴人曾經統治過的土地上,人們仍然敬仰和懷念阿提拉的英雄氣概。至今在匈牙利和土耳其,阿提拉仍然是男孩子們用的名字,甚至有人自稱是阿提拉的後代。匈奴人還給歐洲留下了另一件東西。阿提拉在征伐高盧失敗(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失敗)之後,於次年攻掠意大利的阿奎利亞。一些農人和漁民(被稱為威尼提人)為了躲避戰爭,來到了亞德裡亞海濱的一片充滿沼澤的半島。歷經數百年的經營,他們在這裡建立起了一座歐洲最美麗、發達的城邦,這就是後來的威尼斯共和國。

我們中國人對於匈奴人並不陌生,他們是在蒙古高原活動的一個北方遊牧民族,在歷史上也稱為胡人。從有記載的編年史開始就一直有他們的蹤跡。在殷商時期他們曾被稱為鬼方、犬戎等等。中國古人認為他們與我們一樣都是炎黃的子孫,是被殷人驅趕到北方的夏人的後裔。據《史記.匈奴列傳》云:「匈奴其先祖夏後之苗裔也」。《山海經.大荒北經》則稱:犬戎與夏族同祖,皆出於黃帝。從春秋開始,直到東漢、乃至五胡十六國的時期,匈奴人不斷南下騷擾。東漢光武建武二十四年(BC48年),有小部分匈奴人,大約五千戶,分裂出來歸附了漢朝,他們被稱為南匈奴。留下的大部匈奴人,也就是北匈奴,在東漢帝國的打擊下,於AC89年敗走西方。這些西遷的匈奴人為了維持他們的民族的完整,在裡海一帶的大草原上奮鬥了二百多年,以求尋找新的家園。在四世紀下半葉時(公元360年),他們的勢力驟然爆發了。在一個叫做巴蘭姆巴爾(Balambir)的王的領導下,匈奴人進入了阿蘭人的領土,這是一個位於伏爾加河和頓河之間的強大的王國,屬於突厥系游牧民族。匈奴人在頓河沿岸大敗阿蘭人的聯軍,殺死了阿蘭國王,並通過條約束縛和武力威脅把阿蘭軍隊納為自己的同盟。匈奴人緊接著開始繼續向西,他們的下一個征伐對象是東哥特人。從這時開始,這個民族的最輝煌的一幕就拉開了。

我不否認我本人十分偏愛這一段歷史。當我第一次知道了阿提拉的偉業時,我就被這些匈奴人迷住了。他們的歷史作用,他們那充滿戲劇色彩的命運,他們出色的軍事和外交天才,以及他們作為一個真正的東方民族──準確地說是炎黃後裔的一支──在西方世界所留下的影響,都深深地吸引著我。應該說他們喚起了我的一種情感。如果這種情感能傳達給讀者,那麼我將感到非常滿足。本文將要講述的就是匈奴人在歐洲的一些事跡。

當匈奴人進入歐洲時,他們離開他們傳統的家園已經有兩百多年了。而在這以前,除了中國的史書,關於他們的記載很少,特別是他們從中國北方向西遷徒的經歷更是鮮為人知。大體上我們可以知道,北匈奴西遷途中經過康居、大宛、鄯善等等西域諸國。這些國家過去曾遭受匈奴的征服和奴役,因而對於他們的過境沒有給予歡迎,反而乘其落魄之際進行報復。匈奴因此不得不繼續西遷,尋找新的生存家園,其間他們在中亞地區停留了大約兩百多年的時間。最後一次離開時,匈奴人把老弱留在當地,選精壯繼續西征。

一些歐洲的歷史學家認為他們在文化上甚少成就,他們只是一支生活在馬背上的,有著不尋常的軍事天才的遊牧民族。在羅馬史家馬西裡那斯筆下他們是一群不知使用火,不懂欣賞美味,吃任何動物的肉和草根的野人。這顯然含有相當的歪曲和誤解的成份。匈奴人的社會組織方式是軍事部落聯盟。他們長於征戰,有著極強的作戰機動性。他們善於騎射,善於佯作後退誘惑敵人,然後迂迴包抄。他們可以根據遠方馬匹奔跑掀起的煙塵,判知敵方人數的多少。據認為有些馬具是他們發明的,比如騎馬用的腳蹬子。

有人認為他們由於長途的遷徙,所經歷的地域和民族也很多,所以在體質上變化非常大。但是據西方古代史籍對阿提拉形象的描述,可以看出具有典型的黃種人特徵。我們可以這樣設想,匈奴人在西遷途中收編了一些其他的種族作為自己的同盟。兩三百年間這些外族人與匈奴人有不同程度的混血,而後來的匈奴人實際上混雜了多種不同的成份,但在民族文化特徵和民族心理上都認同自己為匈奴人。

匈奴人打敗了阿蘭人之後,曾暫時安置在頓河草原一帶。在匈奴人聯盟的西面,還有兩個日爾曼人的部落聯盟:一個是第聶伯河以西至德涅斯河以東的東哥特人聯盟(Ostrogoth),另一個是德涅斯河以西至喀爾巴阡山之間的西哥特人(Visigoth)聯盟。在西哥特人聯盟的西南方,就是羅馬帝國的領土。羅馬帝國在征服了高盧之後,在北方主要是與日爾曼人為鄰。最初多是羅馬人向日爾曼人地區進行擴張和掠奪。到三世紀以後,帝國日趨衰落,邊防鬆弛,各日爾曼蠻族部落不斷蠶食滲透。當時的局勢有些類似於同時期中國的「五胡亂中華」。這些日爾曼蠻族部落後來向羅馬帝國展開了全線進攻,最終成為帝國的征服者。

在羅馬帝國的時代,日爾曼人由於文化上的落後而被稱為蠻族。當時的日爾曼人住在森林裡,他們基本上以打獵為生,衣獸皮,食獸肉,住草棚,無文字,無禮儀。他們從來不洗浴,身上奇臭,文明人見了唯恐避之不及,當時的羅馬人詛咒說「不要讓我遇見一個日爾曼人」。日爾曼人身材高大,碧目白膚,頭髮金紅,身體極壯,小孩子象動物一樣不加看顧地放敞著養大,婦女常幹很重的體力勞動。日爾曼人的部落組織是原始軍事部落聯盟,首領同時也是最高軍事長官。日爾曼人部落間長年打仗,所有男子都是戰士。他們的馬很矮小,主要用於騎乘而不是打仗。一旦與敵人對陣時他們就從馬上跳下來,用一種短劍與敵人博鬥,這時他們的馬會很聽話地站立不動。與匈奴人相比,日爾曼人的生存條件要好得多。他們有森林和適於耕種的土地,而匈奴人則長期生活在氣候條件惡劣的北方大草原上。

公元375年,匈奴人在他們的老王巴蘭姆巴爾的帶領下,開始大舉向東哥特人的領地進攻,拉開了中古歐洲史上持續了兩百多年的民族大遷徒的序幕。東哥特人從沒有見過騎馬作戰,從沒有見過如此迅猛的攻勢。在匈奴人排山倒海般的打擊下,東哥特王由於無法保住家園而引疚自盡,他的臣民落花流水似地向西逃竄直至多瑙河邊。這些驚恐萬狀的日爾曼蠻子為了尋找新的生存空間,他們沿途打擊所經過的西哥特人部落,把他們連根拔起,驅趕到更向西的地方。西哥特人在逃竄的同時又打擊近鄰的各日爾曼部落,這使得恐懼很快也蔓延到了汪達爾人、蘇維匯人、勃艮第人、阿拉曼尼人、法蘭克人和薩克森人。這就像一種連鎖反應,匈奴人的進攻幾乎把所有的日爾曼部落都給驅動了起來。

毫無疑問,匈奴人的軍事能力超過了當時所有的日爾曼蠻族和羅馬人。羅馬史家對此有生動的描述。匈奴人作戰時總要發出混亂的震天吶喊。他們有時會排成規則的縱列,而大多數情況下他們作戰是毫無規矩的。匈奴人的作戰機動性異乎尋常,他們會時而忽然間四散開來,時而極其迅速地集中到一起,形成一個鬆散的陣列。他們會在原野上風馳電掣般地狂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過敵人的營壘,使敵人在未得喘息之際就遭到了襲擊。匈奴人優良的騎射技能使得他們能夠遠距離作戰。近距搏鬥時,他們根本不顧及自身的安全,而當敵人企圖躲避他們的利劍時,他們就扔出一張網把敵人套住,使其動彈不得。

在匈奴人的壓力下,所有這些日爾曼人蜂湧逃向西方,以期定居在羅馬帝國境內尋求庇護。西哥特人後來經羅馬皇帝瓦倫斯的允許,越過多瑙河進入帝國境內的色雷斯地方避難。來避難的西哥特人數量非常之多,以至於負責統計人數的羅馬官員根本無法計數,數到二十萬以後就失去控制了。如此之多的西哥特人蜂湧而入,對羅馬帝國來說無疑是一個不安的因素。但管理這些西哥特人的羅馬官員卻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他們趁機肆意役使和侮辱這些日爾曼蠻子,最終迫使他們奮起反抗。公元378年,西哥特人在君士坦丁堡附近的阿德裡亞堡大敗前來鎮壓的羅馬軍隊,皇帝瓦倫斯本人也被打死。以後羅馬大將狄奧多西勉強鎮壓了這次起義,其代價是允許西哥特人以同盟者的資格居住在巴爾幹半島西部。狄奧多西後來成了羅馬皇帝,臨終前將羅馬分為東西二部,遺贈給他的兩個兒子。這樣,自公元395年開始,就有了兩個獨立的東西羅馬帝國之分。西羅馬首都仍然是羅馬城,東羅馬則建都於君士坦丁堡(羅馬帝國自公元285年始實行過分治,但在312年又由君士坦丁大帝恢復了統一)。

日爾曼人是一些野性十足、不甘寂寞的蠻子,他們也是真正的戰士。像匈奴人一樣,作為一個落後的蠻族,他們除了酗酒對於生活上的享受所知甚少。因此與羅馬人相比,他們花很少的代價就能達到很高的戰鬥力。日爾曼人被從森林裡驅趕出來以後,不可能再營他們過去習慣的生活方式,而變成了真正的強盜和征服者。他們肆行於羅馬帝國的版圖,尤以西哥特人和汪達爾人為甚。西哥特人一直征戰於高盧、意大利和西班牙的廣大地區。公元396年西哥特王阿拉裡克攻陷雅典,大肆洗劫而去。公元401年西哥特人入侵意大利,410年焚掠羅馬,使這座聖城第一次被攻陷。汪達爾人於455年再次攻人羅馬,大肆洗劫破壞,損失異常慘重,糟蹋破壞文明成果的汪達爾主義由此而得名。在前後只有幾十年的時間裡,一些日爾曼人的王國相繼在帝國境內建立了起來。西哥特人於416年占領並建國於西班牙。法蘭克人於418年佔領了高盧,建立法蘭克王國。汪達爾人於429年進入北非,於439年佔領並建都於迦太基。

在日爾曼人的這些征戰中,匈奴人很少參與其中拌演一個顯著的角色。在給予歐洲的第一次沉重打擊之後,他們停留在多瑙河沿岸一帶,以大匈牙利平原(當時稱潘諾尼亞)一帶為中心,在中歐地區建立了一個匈奴帝國。東哥特人在這期間被迫加入了匈奴人的聯盟,使其力量得到加強。他們也曾與西哥特人一起討伐羅馬人。395年他們曾越過多瑙河,在反抗羅馬人的戰役中湊過熱鬧;410年攻陷羅馬城的戰役中也有他們的份。但在長達五十年的時間內,他們基本上是作為羅馬人的同盟軍而佔有他們的位置。作為一種回報,從420年開始,東羅馬帝國每年要供給他們一定的俸祿。到432年狄奧多修斯(Theodosius)一世執政時期,匈奴人的力量顯著地增強了,以至於匈奴王羅阿斯(Roas),又稱魯吉拉斯(Rugilas),迫使東羅馬每年交納一大筆供俸,這實質上已經變成了納貢。這種令人尷尬的關係一直持續到匈奴人多次威脅要直接介入帝國的內部事務時為止。

匈奴人力量的決定性的崛起是自阿提拉(Attila,406-453)登基成為匈奴帝國的王之後。公元433年,27歲的阿提拉與他的兄弟布來達(Bleda)一同從他們的叔父羅阿斯手中繼承了帝國的王位。436年,阿提拉無情地謀殺了他的胞兄,獨自君臨帝國。與他的前輩們相比,阿提拉更具有雄心壯志,更富於侵略性,而且才智極為超群。在歷史上,阿提拉是一個極為突顯的角色。阿提拉時期的匈奴帝國是匈奴史的最後一章,也是最輝煌的一章。他使羅馬人蒙羞,使日爾曼人喪膽,具有令西人沮喪而無奈的強大力量,以至於他和他的匈奴鐵騎都被稱為「上帝之鞭」(ScourgeofGod)。

關於阿提拉本人各方面的記載,西方史書上有過多少有些貶損,但仍不失生動具體的描寫。阿提拉年青時作戰勇猛,登基之後則更主要地是依靠他的頭腦,而不是他武功,完成了對北方的征服。他具有勃勃野心和高超的政治外交手腕,而且為人狡猾、殘忍。作為匈奴王的阿提拉,他的步態和舉止都顯示出了一種其力量可傲居全人類之上的自負。據傳說,他曾自稱擁有戰神之劍,所以當部下晉見時,如若正面直視他則必須同時後退,否則會燒壞自己的眼睛。他有一個兇猛地轉動眼珠的習慣,好像他樂於欣賞受他驚嚇的人的恐懼。阿提拉在生活上崇尚簡樸,卻很能容忍部下的奢侈。他的臣民對他極其敬畏,在他外出巡查的時候,凡見到他必向其歡呼,以示服從;進出宮殿必有華蓋迎送,逢宴會還有專為他譜寫的讚歌。他甚至還有羅馬人贈送的私人秘書。阿提拉的長相似乎令人不敢恭維。據記載,他身材矮胖,雙肩很寬,短粗的脖子上長著一個碩大無朋的頭顱,有粗硬的黑髮和稀疏的鬍鬚,鼻子扁平,一雙黑眼睛銳利而陰鷙。儘管這種描寫似乎有些不太恭敬,但有一點毫無疑問,這肯定是一個東方人的形象。這說明經過三百多年的西遷後,匈奴人並沒有被其他民族混血得失去了原來的體質特徵。

我們對於阿提拉時代的匈奴人的社會生活所知不多,但仍然能從一些傳說中窺見鱗爪。曾有一個東羅馬官員及其隨從出使匈奴帝國,他們有幸見到了阿提拉和其他匈奴將領,甚至參加了阿提拉舉行的盛宴。從他關於這段經歷的囉哩囉嗦的記載中,我們可以瞭解到當時的一些民俗、外交以及政治等方面情況。

這些羅馬官員在途中曾遭遇暴雨和洪水,幸得附近村落匈奴人的康慨相助方能逃生。匈奴人將他們迎進村裡烤火取暖,侍以美食,安排他們休息。不僅如此,作為表示他們的善意的一部分,匈奴人還送來好看的姑娘陪伴客人休息。由此可見,匈奴人作為一個在當時文化上較為落後的民族,野蠻的習俗與古樸、善良的民風是並存的。在衣、食、住等物質生活方面,匈奴人一般來說是富足的。他們有鮮食美酒,有好看的髮式;貴族衣飾華麗,甚至有巨大的浴室。但他們只有村落,而沒有城市。阿提拉的宮殿不過是一個木結構的建築,四周圍以木樁,頂端飾有尖塔。

由於多年征戰所涉及的地域極其廣闊,匈奴人的部落裡人種成份很複雜,匈奴語、哥特語和拉丁語,或者是這些語言的混合,在這裡都能通行。這位東羅馬官員在阿提王宮所在地曾遇見了一個希臘人,並與之交談。這個希臘人原是一個俘虜,後因作戰勇猛而獲得自由,並娶匈奴女子為妻,還成為了貴族的坐上賓。有趣的是這位希臘人對於匈奴帝國和羅馬帝國的對比和評價。他說他喜歡在這些野蠻人中生活,在沒有戰爭時,這裡的生活是相當恬靜而富足的。反過來,羅馬倒應該對很多戰爭帶來的災難負責。羅馬人把自己的安全建立在別人的利益之上,而且在有戰事時,羅馬的將領都是些膽小鬼,根本不配領導軍隊出征。在和平時期,羅馬社會分成了許多階層,賦稅極重,養活了很多不勞而獲的人。富人諳熟法律,又有錢,總能得到法律的保護;而窮人總是在不知不覺中觸犯法律,而且那沒完沒了的訴訟又要化很多錢,正義是用錢來購買的。對於這些「謬論」,那位羅馬官員的反駁也有趣且耐人深思。他說當初建立帝國的偉人和智者們為了確保帝國的秩序運轉正常,必須把社會劃分成很多階層,大家各司其職,所以賦稅是必要的;就法律而言,訴訟的複雜是為了確保正義得到伸張。

在外交事務方面,明顯地存在著一種不平等的關係。這位東羅馬官員來匈奴帝國的目的是為了交還幾個匈奴帝國的叛逃者,並在皇帝的授意下與阿提拉就兩國的利益方面的問題進行磋商。在整個過程中,充滿著阿提拉對東羅馬帝國的傲慢,而東羅馬方面總是不斷許諾大量的饋贈。他們在這裡還遇見了幾位來自西羅馬的使者。這些西羅馬人帶來了他們的皇帝對於阿提拉的乞求,希望阿提拉放過一位羅馬銀器商人,這位商人是一個匈奴人的俘虜的債權人,有大量的黃金在他的手中。阿提拉先把那俘虜釘死在十字架上,後得知他有黃金在那個銀器商手裡,就要求西羅馬皇帝把人和贓物都交出來。皇帝請求放過這個商人,並答應交納同等數量的黃金。阿提拉對此根本不予理會。

阿提拉是匈奴史上最偉大的領導者。他不僅建立了最強大的匈奴帝國,而且依靠自己的頭腦以及帝國的軍事力量,在當時西歐的政治舞台中佔據了一個極其突顯的位置。在他稱王尹始(大約435年之後),阿提拉就逼迫東羅馬交納更多的錢。狄奧多修斯二世皇帝被迫按往年的貢額加倍上貢。然而由於各種各樣的理由,這位新的匈奴王在447年以後,開始把眼光轉向西面,把西羅馬作為尋找新的機會的主要地區。自他登基開始十多年以後,在西羅馬帝國各種事務的角逐中,阿提拉的匈奴帝國變成了最強大的外部勢力。在他當政時期,匈奴人已經變成了一個定居的民族,而不再是早先的牧馬人了。大匈牙利平原不可能像黑海北部的大草原那樣,有足夠的空間供他們放牧馬群,因而阿提拉不得不發展步兵團來補充比過去規模小得多的騎兵力量。實際上,在阿提拉的時代,匈奴人的軍隊在形式上已經和當時歐洲其他蠻族相差無幾了。不同的是,他的軍事力量極為龐大,能夠實施包圍和攻城等大型軍事行動,而其他的蠻族軍隊則望塵莫及。

公元五世紀四十年代,阿提拉對巴爾幹半島東部實施了一系列致命的打擊。其中有一座位於多瑙河以南一百多英里的尼斯查瓦河畔的城市(441-442),被匈奴人摧毀得之徹底,以至於數年後羅馬使者前往晉見阿提拉經過此處時,仍可見岸邊白骨纍纍,城內屍臭熏天。此後,許高盧地區的城市都不能免遭此厄運。

匈奴人在比鄰東羅馬的多瑙河地區確立了一個強大的地位之後,在442年被著名的東羅馬將軍阿斯帕爾阻擋在色雷斯地區。447年阿提拉又對巴爾幹實施了一次更大規模的入侵。他們長趨直抵君士坦丁堡城下,迫使東羅馬皇帝狄奧多修斯二世乞降。阿提拉不僅收取了所有欠交的貢金,還得到了一個新的價值2100鎊黃金的年貢額,同時又被贈予了多瑙河以南面積可觀的領土。這次戰役使東羅馬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創。史家言稱,匈奴人所經之地「殺戮無數,血流成河。他們搶劫教堂和修院,遍殺修士與修女......他們徹底摧毀了色雷斯,使其不可能再恢復過去的舊貌了。」阿提拉這次對東羅馬的狂勝,令他有了足夠的迴旋餘地去實現其突襲西歐的計劃。

  到445年時,匈奴帝國的勢力達到鼎盛,其疆域大致東起裡海,西至波羅的海和萊因河。東西羅馬均被迫向其納貢,以求免遭蹂躪。在當時,西羅馬帝國經過與各日爾曼蠻族的數十年的戰爭,邊防鬆弛,軍力大為減弱;而各日爾曼蠻族的勢力卻在紛紛崛起。在這種天下大亂,群雄四起的角逐中,當數匈奴帝國最為強大,羅馬人與日爾曼人的各派勢力都想拉攏匈奴人以制服對方,而阿提拉則利用西方錯綜複雜的矛盾巧妙周旋,力圖施展自己的政治報負。對於阿提拉來說,打擊東羅馬,焚掠巴爾幹不過是一個前奏,而徹底占領高盧則是他實現其野心的第一個目標。在隨後的幾年裡,阿提拉作了充分的準備,並獲得了足夠的理由。直到451年再次大舉發兵,阿提拉把對高盧的征服推向了最高潮,同時也為自己掘開了墓穴。

所謂高盧地區,主要包括內高盧和外高盧兩部分。前者指意大利北部阿爾卑斯山以南的波河流域地區,公元前三世紀始就己處於羅馬帝國治下。後者指阿爾卑斯山以北的廣大地區,包括現在的法國、比利時、盧森堡,以及荷蘭、瑞士的一部分,公元前51年被愷撒大帝征服。

451年阿提拉所侵入的即是外高盧,那場決定性的戰爭發生在今法國香檳省境內馬恩河畔的沙隆附近,史稱「沙隆之戰」。這是中古歐洲史上一場著名的戰爭,也是世界軍事史上最著名的戰爭之一。雙方投入兵員之多,傷亡之慘重,不僅在那個時代是空前的,而且堪與現代戰爭相比。這場戰爭形成了歐洲中世紀傳說的一部分。這是一個對性與權力的貪欲,對金錢與土地的渴求的故事,它的主要角色象任何一個曾經活著的人物一樣詡詡如生而且富有色彩。戰爭的勝負,不僅對於阿提拉和匈奴帝國的命運是決定性的,而且對於歐洲歷史的發展也是決定性的。在阿提拉的計劃中,完成了對高盧的征服之後,下一個目標將是羅馬城。也就是說,他的最後目標是要把整個西羅馬帝國納入自己的版圖。然而,他的超群的才智、與生具來的傲慢,以及極度膨脹的野心結合在一起,不僅把他在征戰西歐的生涯中帶向了命運的頂峰,同時也迫使羅馬人和日爾曼人聯合起來對他形成了強大的對抗。說到這裡,諸位也可以猜出戰爭的結果了。

促使阿提拉實施對高盧的進攻計劃的可能有三個因素。首先,是汪達爾國王蓋薩裡克挑開了沙隆之戰的序幕。大約十年前,蓋薩裡克的兒子與西哥特王西奧多里克一世的女兒結了婚。但在442年,西羅馬皇帝瓦倫丁三世批准了自己的女兒與蓋薩裡克的兒子的婚禮,其結果是可憐的西哥特公主被殘忍地割了鼻子耳朵後送了回來。從此以後汪達爾人與西哥特人之間就結下了深刻的仇恨。蓋薩裡克因此力主阿提拉與其聯合進攻西面的西哥特人。然而,當阿提拉當真越過了萊茵河,而西哥特人也加入了阿埃丘斯的聯軍來對抗匈奴人時,汪達爾人卻作壁上觀。

另兩個因素更直接地促使阿提拉下定了入侵高盧的決心。一個因素是東羅馬的停止納貢。東羅馬皇帝迪奧多修斯二世於450年從他的馬上掉下來摔死了,他的兒子馬西安繼位。馬西安在巴爾幹建立了一道堅固的防線來阻止蠻族的入侵,並且拒絕向阿提拉交納貢賦。被惹惱了的阿提拉決定把他的狂怒瀉向西羅馬,不僅因為西羅馬比東羅馬的軍力與邊防更弱,還因為一個極為特殊的事件給了阿提拉充足的口實向西羅馬宣戰。

449年,西羅馬皇帝的妹妹霍諾莉婭與她的宮廷侍衛的私情被發現,受到其母干涉。那位不幸的情人被處死了,而霍諾莉婭極可能是由於有了身孕,被送到君士坦丁堡囚禁起來。此女不知是出於惡做劇還是報復心理,情急之中派人給西哥特王西奧多里克送了一封信,稱若能解救則將許配自身為妻。同時她也給阿提拉送了一枚戒指和一個口信,表達同樣的意思。西奧多里克以此為由,一路連下七十餘城,直殺入東羅馬,大肆洗劫了君士坦丁堡,被賄以重金後始退。西奧多里克根本沒有理會婚約之事,他深知皇帝女兒不可能下嫁蠻人。再者,他也非常懼怕阿提拉,不願意與他爭風吃醋。西哥特人走了,君士坦丁堡的恐懼陰影仍沒有消除。為了徹底解決阿提拉的威協,東羅馬皇帝令人買通其身邊的侍衛,以伺機行刺。這個陰謀很快就被阿提識破了,但此種小技倆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的野心很大。阿提拉仍舊派人給東羅馬皇帝送去了重禮,並捎口信說:「你我都出身於貴族,但你的行為使你失去了繼續保持這份頭銜的資格,而我卻以我的功績保留了榮耀。我們因此可以分出高下了。」這個信息給君士坦丁堡帶來了極度的恐慌,堂堂不可一世的皇帝不得己再次屈辱地向匈奴人交納大量的黃金,以求苟安。阿提拉至此並未罷休,他要求把包括高盧在內的一半西羅馬割讓給他作為嫁妝。當他越過萊茵河時,宣稱這不過是以武力來尋求應得的權利。他要履行婚約,迎娶霍諾莉婭。

阿提拉經過充足的準備和精心的策劃,於451年初率領數十萬大軍越過了萊茵河。在他的聯軍裡,有一隻數量可觀的東哥特人同盟軍和其他日爾曼人雜牌軍,包括一些勃艮第人和阿蘭人。法蘭克人的一部分也加入了阿提拉的聯軍。關於匈奴聯軍的兵員人數,各種史書記載不一,從三十萬到七十萬的說法都有,五十萬應該是比較可靠的。匈奴聯軍越過萊茵河以後,在四月份首先佔領了美茨,恐懼很快在高盧蔓延開來。緊接著,包括萊姆斯、美茵茲、斯特拉斯堡、科隆、沃姆斯和特裡爾在內的一系列歐洲大城市都遭到了搶劫和焚毀。巴黎也險遭劫掠。

在掃清了萊茵河流域的通路之後,阿提拉率領他的匈奴大軍以雷霆萬鈞之勢直殺向高盧的心臟,包圍了奧爾良。匈奴人強勁而迅猛的軍事行動不僅使西羅馬危在旦夕,而且更直接地威脅著各新建之日爾曼國家的安全。羅馬大將阿埃丘斯受命組織了一隻同樣強大的聯軍來迎擊阿提拉。阿埃丘斯的聯軍主要由羅馬高盧人組成,同時西哥特人、阿蘭人、勃艮第人也與他們傳統的敵人──羅馬人聯合起來一起保衛高盧。法蘭克國王也被說服加入了進來。儘管聯軍的所有各方都對匈奴人有一致的仇恨,但對於阿埃丘斯來說,能夠把他們聯合起來組成一個有效的軍事聯盟,仍然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阿埃丘斯號稱是「最後一個羅馬人」,在451年前的很多年裡一直是西羅馬最傑出的將軍,並一直擔任著瓦倫丁三世的首席政治顧問。在此前的四十多年間,羅馬帝國的皇帝們在強大的外敵面前一個個變得軟弱而退縮,在西羅馬更是如此。瓦倫丁三世皇帝為了躲避蠻族騷擾己遷住拉文那。無論與任何人相比,阿埃丘斯都付出了更多的努力來保持帝國晚期的強大和繁榮。

由於西羅馬聯軍的抵抗,匈奴人對奧爾良的包圍沒有能夠達到即定的目標。阿提拉沒有想到會遇到來自西羅馬聯軍的如此強烈的抵抗。他顯得有點聰明過頭了,生怕在奧爾良圍牆外面拖陷得太久,所以於6月14日放棄了圍攻。阿提拉撤退到了今天法國香檳地區的開闊平原上,這給了西羅馬聯軍的士氣以極大的鼓舞,匈奴人並非不可戰勝。6月20日,在沙隆附近卡太隆尼平原上,一場惡戰發生了。最初,阿提拉顯然是被自己的命運的突然轉折所震驚,他對能否取勝沒有信心,對撤兵與否亦不能決斷,他躲在車陣裡直到下午才出來。阿提拉原想拖到天黑以後再開始戰鬥,但他最終還是把兵力投入到戰役中。

在阿提拉的陣列裡,右翼是雜牌日爾曼人,左翼是東哥特人,最精銳的匈奴軍隊則處於正中位置。阿埃丘斯採取了另一種佈陣,他把最不可靠的阿蘭軍隊放在羅馬聯軍中間,用來對付匈奴人的正面突襲;西哥特人部署於右翼,而他自己的羅馬軍隊則處於左翼。很明顯,阿埃丘斯希望能夠有效地打擊匈奴人較弱的兩側,然後對匈奴主力部隊來個兩面包抄。在戰役初期的小規模衝突中,當羅馬人在匈奴主力的右側佔據一處高地後,阿埃丘斯的這種佈陣看來確實取得了一定的優勢。從後面的戰況的分析來看,僅管阿提拉自己的匈奴主力在所有這六隻軍隊裡是最強的,但他兩翼的日爾曼人同盟軍則要明顯弱於對手。

緊跟著,西方歷史上規模最大、最慘烈、最具有決定性意義的戰役之一就發生了。阿提拉與處於羅馬聯軍中心的阿蘭人發生了激烈的戰鬥。當匈奴人把阿蘭人壓退時,其右側的羅馬軍隊發動了突然的進攻。同時,匈奴人向前的運動也把自己另一側暴露給了西哥特人的進攻,結果使匈奴人的力量遭受到重創。但實際上戰役的結果並未分出勝負,雙方的死傷同樣極其慘重。戰況的殘酷程度是空前的,據稱雙方死亡人數估計有16到30萬人。西哥特王西奧多里克在混戰中一頭栽下馬來,被亂兵殺死。阿提拉如果不是於危急之中保持鎮定,也難逃厄運。阿提拉撤回到他的車陣中,一直呆到夜幕降臨也不出來,他的弓弩手把羅馬人擋在外面。

由於匈奴人所遭受的打擊,阿提拉首先想到的是保持住其精銳兵力,因此無心戀戰,想伺機脫身。恰好西奧多里克的死給了他這樣一個機會。西哥特人由於國王的死去所發生的政局變化,新的繼承人不願再繼續參戰,急於回國登基,甚至阿埃丘斯對其確立王位也表示支持。於是,其王兄於半夜時分偷偷跑到匈奴人的營賬內,與阿提拉簽定了城下之盟,網開一面地放走了匈奴聯軍。後者則於凌晨悄悄溜出戰場,從而避免了一場更為慘烈的、流血更多的戰役。

事實上戰役到此時已經結束了。在羅馬聯軍一方有人主張第二天追討阿提拉,但阿埃丘斯沒有採納。也許他希望保留著這個雖然遭受了打擊,但仍然有相當實力的匈奴軍隊,以便保持與日爾曼蠻族之間以羅馬名義的聯盟。由於阿埃丘斯的放手,阿提拉得以輕易撤走並越過了萊茵河。很多人譴責阿埃丘斯對匈奴人太便易了。不用討論阿埃丘斯的政治動機,僅從軍事上說,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實際上羅馬聯軍損失也是及其慘重的,而阿提拉不過是一隻受傷的老虎,他的軍事力量仍然很強大。因此阿埃丘斯的做法應該是明智的,能夠把匈奴人驅趕出帝國領土已經是相當的成功。確實,阿提拉於次年得以有足夠的力量入侵意大利,並造成了極大的災難。但假如當年匈奴聯軍在高盧成功地實施了一次有效的反擊,那麼整個西方的歷史就要重寫了。

匈奴人對於羅馬的威脅,確實沒有因為阿埃丘斯在沙隆的勝利而消失。雖然阿提拉撤過了萊茵河,但他並未知悉自己的劫數。阿提拉於次年(452)率匈奴大軍繞過阿爾卑斯山,從東面進入北意大利,再次發動了一場從某種意義上說規模更大的、令整個西羅馬極度恐慌的入侵。位於亞德裡亞海岸的阿奎利亞城幾乎被從地面上剷除了,它的逃亡者後來在一處沼澤地帶建立了威尼斯新城。許多波河流域地區的城市,包括米蘭、威羅那和巴度阿等等,都遭到了洗劫。匈奴人幾乎徹底焚燬了整個北意大利。阿埃丘斯,這位曾因其在高盧的政治軍事運作而功垂史冊的羅馬人,這一次卻不可能為了保衛意大利,而使西哥特人和阿蘭人聽命於他了。

在當時整個西方世界看來,羅馬城就要成為阿提拉的囊中之物了,然而阿提拉的雄健的攻勢恰在此時開始萎縮。緊接著發生的事極富傳奇色彩。由於瓦倫丁三世早已遷住拉文那,此時的羅馬城實際上由教皇管轄。就在阿提拉逼近羅馬城時,教皇利奧一世捨身出城,在北意大利的米西諾河和波河的匯流處面見了阿提拉。他身著華麗的教皇服飾,以其滔滔雄辯居然把阿提拉說服同意退出意大利。不僅如此,後面的傳說更是邪乎,居然聖保羅和聖彼德同時在阿提拉面前顯聖,並下神示說如若不理會利奧的要求則立即賜死。這個傳說在西方中世紀史上非常著名,至今在羅馬梵蒂岡的一座教堂內還有一副以此主題的油畫。威爾第曾根據這個傳說寫了一出歌劇,其主旨在於表達意大利反抗外國侵略勢力決心,和意大利人民必勝的信念。在歌劇上演時,正置意大利被奧匈帝國所佔領。根據這個歌劇,有一個叫做埃茲奧的羅馬將軍,作為羅馬使者前往阿提拉營賬談判。他許諾將作為內應為阿提拉打開城門,但條件是事成之後把羅馬的一半贈給他。但阿提拉沒有抓住這個機會。

實際上以阿提拉的自負和信仰,如果沒有遠為重要的自身原因,他是根本不會理會不知深淺的利奧的說項的。真實的情況是,阿提拉的軍隊給養短缺,整個意大利在450-51年期間又經歷了一場饑荒,而且一場瘟疫開始席捲匈奴人的軍隊。更令阿提拉擔心的是,東羅馬皇帝馬西安派遣了一隻軍隊越過多瑙河去進攻匈奴人的老巢,潘諾尼亞。所有這些因素再加上阿提拉前一年在沙隆所遭受的損失,促使阿提拉接受了利奧的勸說,回師潘諾尼亞。

阿提拉到底還是放過了羅馬。在相繼的兩年內,先後在沙隆和北意大利,匈奴人的威脅最終沒能使西羅馬拜倒在自己的膝下。也許羅馬帝國最後的歷史作用是在來自亞洲的匈奴人和日爾曼蠻族之間充當一個緩衝,而後者的命運則奠定了現代西方民族的中世紀基礎。僅管很多意大利人不滿意阿埃丘斯沒有在沙隆徹底消滅匈奴人,但恰恰是這位「最後的羅馬人」使這個曾經驕橫一時的蠻族帝國走向滅亡。戰爭和疾病打垮了阿提拉的勢力,匈奴帝國元氣大傷,它在歷史上的最後一頁很快就要翻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