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兵器下文明的悲劇


人類的戰爭主要有三個階段:人類與野獸之間的戰爭,冷兵器作戰時代,熱兵器作戰時代。在人類的遠古時期,先民們的主要敵人還不是人類之間的爭鬥(可能為了爭奪食物也會發生混戰),而是和大型食肉動物之間的搏鬥,作為大型食肉動物的捕捉對象,人類必須設法擺 脫這一類動物的捕捉行為;同時,人類在捕獲較大獵物之後(特別是大型草食性動物),還要設法避開大型食肉動物的掠奪。

火的發現和使用,基本扭轉了人與動物之間戰爭的不利局面,並加速了人類向更智慧方向進化的過程。這一階段的結束實際上是另一階段的開始,當 絕大多數動物對部落不構成威脅的時候,部落之間的相互威脅便產生了,從此,以冷兵器為戰爭工具的時代開始了。人類的文明史,大多數時間是冷兵器作戰的歷史,一直延續到工業革命時期,利用槍炮等武器不緊密接觸便可大規模殺傷敵人時,熱兵器時代才來臨。因此, 工業革命是戰爭歷史的一個重要的標誌。

在工業革命之後,先進文明與落後文明之間的戰爭被稱為是一場不對稱的戰爭或者是先進文明對落後文明的大屠殺。幾萬歐洲殖民者能夠剝奪幾百萬十分驃悍的印第安戰士的領土,並把他們的人口差不多幹掉一大半;幾千名英國軍隊 便擊潰了驃悍的八旗軍隊,迫使大清帝國簽下城下之約;燦爛的印加文明不到幾十年便毀滅於西班牙人的屠殺;這些歷史足以說明,熱兵器時代下,裝備先進火器的軍隊,在和冷兵器的文明進行作戰時,基本佔有戰場的絕對優勢。第二次鴉片戰爭時期,僧格林沁的蒙古騎兵向英法聯軍衝鋒時(按冷兵器作戰的戰術對付槍炮,僧親王沒有死真是造化,毛同志發明的游擊戰術,在如今器不如人時代或許是最好的辦法),完全暴露在英法軍隊的炮火之軍,那完全是一場血腥屠殺,蒙古騎兵驍勇善戰,但已經無法和現代裝備的敵人爭鋒了,最後幾乎是全軍覆沒(三萬多騎兵,最後只剩下幾個人)。

熱兵器時代的先進文明之間的戰爭,最後決定勝負的,不是戰場的幾個勝利,而是經濟實力、科技實力以及科技實力轉化為先進武器的能力。第一次世界大戰是一個明顯的例子,協約國最終停戰是因為經濟支撐不了戰爭,而不是戰場的失利,這也為二戰埋下伏筆。德國大多數人都對凡爾賽和約不滿,感覺自己不是戰敗國(戰場上並沒有失敗),但受到戰敗國的嚴重懲罰。最後就是二戰,二戰的結果也是決定於交戰雙方的經濟與科技實力,很明顯,盟國的實力要遠遠超過協約國的實力,最終的 結果也證明了這一點。南斯拉夫的常規軍事力量較強,一般認為,美國軍隊如果和南斯拉夫軍隊進行常規的地面戰,可能雙方都會有很大的損失,因此,南斯拉夫人希望美國人來地面和他們打,然而,科索沃戰爭是一場典型的不接觸戰爭。南斯拉夫人只有挨打的份,沒有還手的機會,成天拿著槍對天空咬牙切齒,有多窩囊就有多窩囊。

由此可知,在熱兵器時代,技術上、經濟上的差別是決定戰爭勝負的主要因素,本人從來都不認為正義與否是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現在有些專家總是將越南戰爭、朝鮮戰爭掛在嘴邊,無非是兩點:正義必勝和 以弱勝強。這種觀點十分危險,它會誤導人們輕率地向一個不宜打擊的對手打出第一槍。韓戰的實質是當時兩大陣營之間的戰爭,雙方勢均力敵,美國及盟國經濟實力要超過對手,中-北韓方的優勢在於戰場緊靠戰略大後方,戰爭物資運輸要比美國容易得多。至於裝備水平 ,雙方沒有實質性差異(前期是存在差異),正因為雙方互有優勢,雙方都無法獲勝,最後的結果就是在戰爭起點處停戰。越南戰爭是一對三的戰爭,世界上面積第一和第三大國加一個小國聯手對付一個面積第四但經濟實力是頭號的大國。戰線就在中國附近,後勤供應方面美國要比越南困難得多,美國最終被迫撤軍,實在因為耗不起,而不是戰場上吃了敗仗。

有專家總是講北韓和越南打敗了美國,但卻很少提及站在它們身後的另外兩個巨人,作為政治宣傳,倒沒有什麼,如作為軍事理論,可能是危險的)如果遵循這一法則,世界就不會有侵略,非洲就不會暴發部族之間的屠殺,以色列早該被巴基斯坦趕出被佔領土。然而,在冷兵器時代,經濟與技術的進步似乎與勝敗沒有直接關係。戰爭的結果與文明的先進似乎關係不大,相反,往往都是野蠻民族戰勝先進民族。

在工業革命之前人類文明史上的主軸上, 基本上都是落後文明最終征服了先進文明。雖然先進文明在一段時期內,可能會支配周邊的落後文明,如羅馬帝國曾經將高盧人收為奴隸。但是,羅馬帝國最終還是亡於日耳曼人之手。古希臘是現代西方文明的搖籃,在古希臘文明輝煌的年代裡,羅馬人基本還處於蒙昧的狀態。然而,正是羅馬人,最終將古希臘各城邦國家一一攻破。當那個羅馬士兵殺死阿基米德時,他可能還不知道,這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科學家之一,古希臘最傑出的科學家。波斯人征服埃及、羅馬人征服古希臘、日耳曼人征服古羅馬人、蒙古人征服中國人,為什麼這些先進文明反而被比它們更落後的文明所征服?這些野蠻民族在征服先進文明的時候,自身文化仍然很落後,它們都是在征服先進文明之後,從被征服者那裡學習更多的文明成果。古羅馬人認為自己是古希臘文明的繼承者,日耳曼人認為自己是古羅馬文明的繼承人。這在現代是不可想像的,一個國家如果在技術和經濟上不比對手佔有優勢,想戰勝對方幾乎是不可能的。正是因為人們基於現代戰爭遊戲規則的認識,現代很多國人,包括歷史學家都對發生在宋元時期的歷史十分不解,並且深感屈辱。人們在屈辱之餘,便不假思索地將失國的歷史責 任統統推給當時的統治者或統治集團。推給當時的政治制度與文化傳統。加上宋代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讓野蠻民族整體性佔領並實施殘暴統治的朝代,宋以後的人們便不假思索地讓宋朝完全背負中華文明衰落的全部責任。即使明朝最後為女真人所替代,現在的許多歷史學家 仍然將責任部分推給宋朝。這實際是一種偏見,亦或是對歷史的無知。

我們只要稍為冷靜一點,仔細地去考察一下二十四史,或許就會對宋代寬容一些。縱觀中國歷史,由北方的勢力戰勝南方勢力最終獲取政權幾乎是一條不成文的規律。它基本是中國政治演變的主軸。當商 部落成為中原的主宰者時,當時的周部落正位於現在的陝西偏遠的一塊地方,和夷狄等蠻族為鄰,然而,正是這個部落最終取代商部落成為中國的主宰。當中原的齊、魯、晉、鄭等國在忙於相互爭奪之時,就在當年周部落興盛的附近出現了秦部落,它也處於中國西北的邊遠 地區,與夷狄相鄰,地理環境、生態環境似乎和中原地區相比,存在較大差距,然而,歷史卻選擇秦國統一華夏。以後的許多歷史似乎反覆證明,一旦北方與南方對峙之時,最終獲得勝利的都是北方,楚漢相爭,最後是北方的漢戰勝南方的楚;三國時代,北方的晉,最終消 滅了南方的吳與蜀;南北朝之所以結束,是因為北方的隋最終消滅了南方的陳而統一;五代末,北方的宋消滅了南唐、吳越、巴蜀而統一;北宋末期,北方的金消滅了南方的宋;南宋末期,北方的元消滅了南方的宋;唯一的例外是明朝,南方的明打敗了北方的元而定都南京 ,但好景不長,到了第二代,又是北方的成祖打敗了南方的建文帝;最後,北方的清國消滅了南方的諸明小王朝;洪秀全跑到南京定都,最終又為北方戰勝南方增加了一個例子,就是當今國共內戰,共產黨被趕出南方根據地之後,三萬疲憊之師到了北方竟然起死回生,逐步 壯大,最後橫掃中原,佔領南京,統一中國。我不知道這到底是宿命,還是暗合了其它的政治規律。如果歷史只有宋朝是這樣的結局,我們可以有理由斷言宋朝當局要為失敗負上全部責任,如果歷史一直在輪迴,我們是否有必要分析更深層次的原因?中國的二十四史,是冷 兵器戰爭貫徹始終的歷史,考察冷兵器戰爭的特性,或許有助於問題的解決。

在冷兵器時代,戰爭需要通過士兵肉搏來決定戰役的勝負,士兵的戰鬥意志、體能、兵器、戰術、戰略在戰鬥中是勝負的關鍵。春秋時代,諸侯國的實力往往以戰車的數量來表示,所謂萬乘之國就是大國,千乘之國是中等國家,再次就是小國。這種以兵車為基本戰鬥元素的 軍隊在戰鬥中顯得不夠機動,面對胡人騎兵的衝擊往往只有挨打的份。因此趙武靈王實施胡服騎射,使騎兵成為中國的基本戰鬥組織,從而基本扭轉了傳統兵車的弊端,極大地提高了趙軍的戰鬥力,也使趙國成為一時的強國。從此,騎兵在中國軍事上一直扮演最重要的角色 。對於中國南方的漢人來說,沒有什麼比蒙古的鐵騎和滿清的鐵騎更讓他們驚心的了。中國最良種的馬是蒙古馬,最好的養馬區域是河套地區及河西走廊,這個地方土地肥沃,氣候濕潤,宜農宜牧,素有北方小江南之稱。因此,河套地區不僅是養馬之地,更是最重要的戰略 走廊和屯兵之所。據有此地,不僅可以解決宋國的戰馬問題,而且進可以控制大漠,退可以屯田自守。

然而,自唐末以後,黨項人控制該地(禍由唐的制度錯誤,自太宗之後,唐的守邊軍隊漸漸落入外藩之手,由胡人建立軍隊替唐中央政府作戰----僱傭軍終釀大禍,安史之亂即出於此,西夏的始作蛹者也是唐政府之誤,黨項人因征戰有功,被唐政府派去治理河西走廊,從此,該部落有了立足之地),逐漸經營,實力不斷壯大,進而和宋分庭抗禮。到了元昊時期,已經成為宋的主要外患(當時的遼國實際上慫恿元昊對 抗宋國,自己居中調停,坐收漁翁之利)。宋軍幾次用兵,即使是能臣范仲淹親自經營,也沒有取得多少成績,只得以和談而告終。失去對河套地區的控制實際上等於失去了冷兵器時代的戰略優勢,遼與夏控制馬市,和現在美國對中國的出口控制尖端科技一樣,目的就是使 宋軍在野戰中難以形成戰略機動和實施大迂迴戰略的奔襲能力。然而,宋軍要想戰勝遼、夏、金,奪取河套地區和幽雲十六州故地,必然要深入敵國境內作戰。根據遼、夏和金的地形、地貌來看,宋軍深入敵境後,必然和敵方在曠野中進行決戰,但這種戰役有利於騎兵長途 奔襲而不利於步兵行軍與作戰,尤其在華北平原上,小股騎兵發起衝鋒進行不斷襲擾後,待宋軍的箭頭消耗差不多時候進行決戰,大部騎兵對宋軍發起衝鋒,在沒有有效兵器阻止的情況下(在現代戰爭中,為防止敵軍騎兵衝鋒,在槍炮的有效射程內必須盡早開火,一定要先 期運用火力壓制住騎兵的衝鋒,否則,一旦騎兵突破火力,對於陣地上的步兵,就意味著一場屠殺,稍有戰爭經驗的人都知道這個事實),缺乏機動,當時又沒有火器壓制(關鍵是遠程火器)的宋軍,面臨什麼樣的命運就可想而知。同時,一旦宋軍長驅直入敵境,敵方的輕 騎兵對宋軍的後勤供給進行不斷的襲擾,也會對宋造成重大的困難。因此,沒有足夠騎兵的宋軍如在遼、夏、金的腹地作戰(如同現代戰爭中沒有制空權一樣,地面部隊往往只有被動挨打的份兒),無論從戰略上還是戰術上,都無勝算的可能,甚至可以說是自殺。

宋的幾場對外戰爭失敗均突顯了宋軍裝備上的這種劣勢和遼、夏、金在戰略與戰術上有效的利用敵方劣勢。幾場戰爭的過程基本上相似,先是宋軍沒有遭遇多大的抵抗就長驅直入敵國境內(誘敵深入,),一旦宋軍進入平原開闊地帶,北方軍隊便即時切斷宋軍退路和補給線,並運用 騎兵運動優勢,將宋軍切成幾段而各個擊破。由於宋軍機動性不夠,無法尋找敵軍主力進行決戰,使宋軍的一些技術兵器難以發揮作用,最後只好被動挨打,一旦不能速戰速決,必須立即撤軍,宋軍往往在撤退時又首尾難顧,以至釀成潰敗(宋太宗親征契丹時,先是長驅直 入,結果是全軍覆沒,自己靠化裝才得以倖免)。北方軍隊優勢在其機動性,聚則呼嘯而至,散則倏忽而去,尋其決戰而不得其門,不期而至則防不勝防,討之難得要領,置之則邊患叢生。幾次北伐,均以慘敗告終,喪師失地,兵敗求和,最終只有納貢的份兒。現在,人們 多以人事之由苛責宋代君臣,是否有失偏頗?老實說,除了馬匹之外,北方人要比南方人更具有進攻性,即使在今天,南方人的個性還是比北方人更柔弱,而北方人比南方人更強悍,以淮河為界,南北兩地人的性格可謂是涇渭分明。如果沒有熱兵器,我想,光靠揮舞大刀, 估計南方人仍然不是北方人的對手,以後的中國歷史基本還是遵循這個規律。

那麼,為什麼北方民族會如此強悍呢?首先,北方的生存環境要大大惡劣於南方,基本上是靠天吃飯,生活處於高度不穩定狀態。生存的壓力迫使居民在進行掠奪的同時,時刻提防被他人所掠奪,他們必須先將自己武裝起來,形成一股強大的力量,才有能力去掠奪,同時也 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勞動成果不被同樣陷入困境的鄰居所掠奪。因此,北方居民的軍事意識和軍事組織能力都比南方人要高得多。其次,北方人是各民族大融合的結果,早在漢朝末期,北方已經是漢胡雜居,到了南北朝之後,這種情況更普遍,少數民族對中原地區的滲透更徹 底,甚至人們已經分不清誰是胡人、誰是漢人。然而,即使經過幾代的漢化,許多胡人(主要是東胡人,如鮮卑人)雖然生活習慣和語言文字已經和中原漢族沒有區別,但是他們祖先的諸多民族特性還是保留下來,如強悍的風格、好鬥的個性等等,這種性格反過來也影響了 與他們混居的其它漢族居民。使中國北方人比南方人更好鬥(今天還是這樣,兩個上海男人吵得鼻子碰鼻子,都不會動手,這在北方是不可想像的,本人無意撕裂族群,只講事實)。再次,漠北區域是中國少數民族衍生的主要地區,一撥又一撥的蠻族從漠北向中原遷徙,使 北方的原居民不得不遭受比他們更野蠻的部落的不斷襲擾,在這些蠻族人面前,北方人必須表現得更勇敢和更具震撼力才能讓蠻族知難而退。環境造就了北方人的性格,而性格又影響了北方人的文化。強悍和好戰就是北方人的特徵,可惜,大多數居在南方的宋國人並不具備 這一特性,這使宋國在戰場心理上就輸了一籌。冷兵器時代的戰爭是面對面的搏鬥,殘忍而血腥,不像現在遠距離作戰,按一下按鈕,導彈就飛出去,死多少人,不會親眼目睹,即使文弱的書生也可以勝任殺人的角色,但面對面地殺人,除了需要力氣之外,更需要勇氣。而 這一點,恰好北方人勝過南方人。

在冷兵器時代,戰役基本由冷兵器完成。在雙方勢均力敵的時候,往往戰役的結果也不會出人意料,要想製造戰爭奇跡,必須尋找冷兵器以外的其它戰爭手段。三國時代給了我們很好的幾個案例來說明。官渡之戰、赤壁之戰、彝陵之戰、盤蛇谷之戰皆以奇制勝。四戰皆用火 攻,雖然不是熱兵器時代,但卻巧妙運用火的威力,取得大勝。然而細想一下,四戰之中,還各有差別:官渡之戰是火燒袁軍的糧倉,動搖袁軍軍心,在袁軍撤退之際,各個擊破。赤壁之戰是由於曹軍部屬多為北方人,不習水戰且暈船,曹操使用鐵索連船,本以為可以解決 北方軍隊的暈船問題,沒想到遭到東吳人的算計,被付之一炬。彝陵之戰,是因為劉備連營百里(三國演義裡有一段專門講這個問題:劉備統帥大軍,依山連營幾百里,部署圖傳到成都總部,孔明大驚;傳到魏國,曹丕大喜。為什麼?這兩位均從圖上看到劉備必敗無疑), 最後被陸遜多處放火,燒得乾淨。盤蛇谷之戰,蠻兵的籐甲雖然刀箭不入,但卻有一點不好,此物採用當地特有籐條,浸於油中,半年方取出曬之;曬乾復浸,凡十餘遍,才造成鎧甲,雖不畏刀槍,但卻怕火。孔明一把火,將三萬人燒得乾淨。火攻應是古代戰爭中威力最大 的,且容易尋找戰機的一種非冷兵器戰術,但要達成戰略與戰術目的,火的使用,必須有不易轉移與疏散的地形、地貌,易於燃燒的但卻有重大軍事價值的物事。然而,在宋遼戰場、宋夏戰場和宋金戰場上,如果宋國作為進攻的一方,進入敵國境內之後,卻不易尋找與製造 這樣的戰機,反過來,由於宋國部隊駐地比較集中,物資很多(北方貧困,不可能就地取軍需物資),反而容易被敵方尋找火攻的戰機。除了火攻之外,還有水攻,但北方多是旱地,平原地帶,沒有形成水攻的自然地埋,因而也不方便運用此法(倒是金國的兀朮差點命喪黃 天蕩,北方軍隊進入南方,反而需要顧慮水攻之法)。宋軍在敵方境內的戰場上無法運用奇兵,實際上就意味著宋軍無法通過運用其它戰術與策略來彌補它裝備上的不足,而這種不足恰恰又是戰略性的。那麼,它統一北方的願望難以實現也就是歷史與現實注定的了。

宋代經濟科技實力都大大超過遼、金、元。據此就斷定宋朝可以打敗遼、金、元,這是現代戰爭的戰爭思維方式。宋代的悲劇在於它還沒有進入熱兵器作戰時代,雖然它的經濟與技術都是那個時代最先進的國家,雖然它發明了火藥(這可是熱兵器最基本的物質),但它還沒 有來得及製造威力巨大的火器。它沒有亦或還沒有找對方法將其技術與經濟上的優勢變成軍事上的優勢。令人感歎的是,它離這一點確實不遠了,或許只有一步之遙。對於中華文明來講,宋代可以說是能夠成功保持中華文明優勢但又能吸收西方先進文明並與之共同發展的最 可能的朝代。與其它主流朝代重本抑末的國策不同的是(本即農業、末即工商,漢、唐、明、清均以此為國策),重文、重商、重貿卻是宋朝的國策,這在中國歷史上的確是異類,也恰恰是宋最為後人詬病的原因。然而,這些特點恰恰是現代社會的主要特徵。宋代如同一個 早熟的胎兒,它來得不是時候,在它快要臨盆的時候,卻由於外力的摧殘,胎死腹中。可惜!可惜!可能有人會講,假如宋代的歐洲,科技文化都比中國發達,你怎麼知道宋代人會很好地將外國的東西學會並在國內推行。我無法回答這一假設,但後面的歷史或許能作一個旁證。

大清國的末年,中華文明已經勢微很久了,特別是與歐美差距已經很大。然而,在大清國及以後的民國派出的留學生中(有些學生甚至連完整的中小學都未學通),卻出了許多當時世界一流的科學家和思想家,出了許多學貫中西、大師級的學者。這些學人的經驗表明, 能否在學術上趕上同時代的歐美人,之前的基礎不是決定性的,個人的天資和其後的努力才是決定性的。即使是那些被八股文讀昏了腦子的孩子,只要天資好,肯用功,同樣能跟上當時時代的步伐。眾所周知,自鴉片戰爭以後,中國學術屆的頂級人物,都來自於五四前後的 那個時代。之前,我們閉關自守,是井底之蛙;之後,先是知識遭賤,後是文人自賤,進而是文人自殘,在容閎派出留學幼童一百年後,本來應是大師輩出的時代,現在卻是大師頭銜輩出,但大師卻與我們漸行漸遠的時代。我們現在擁有的僅僅是幾個早已逝去的大師的牌位 而已。

在舊時代,雖然軍閥混戰,政治黑暗,但文人還是一個受人尊敬的階層,他們和統治階層的關係千絲萬縷,至少,統治者對文人還存在表面上尊重,對文人的生活(至少對頂尖文人)還有一定的禮遇(那時的一個教授是不會為家計而操心的)。作為一個文人,還有諸多自由,包括擇業的自由和出國的自由,也還有批評政府的自由(只要不對其統治構成威脅)。然而,現代,特別是反右之後,不要說文人人格上沒有尊嚴,連人身的自由都沒有保障。在這樣的環境下,文人徹底墮落了。共和國成立之後,我們的政治哲學不再是中華傳統的 政治哲學,不再是以儒家學說為主體的王道與仁政,是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和無產階級專政,這種哲學源於歐洲,但目前即使在歐洲,也是一種新的,非主流的哲學。這是一種鬥爭的哲學(中華傳統文化的特點是包容和中庸),它對中國的傳統文化有相當大的排它性。如 果說元朝是中華文明衰落的開始,那麼,當今的中國,中華文明的傳統基本上已經斷裂。文革發生後,使文人深藏在記憶裡的最後一點傳統也給政治大潮沖洗乾淨。我們現在除了使用經過改造後的漢字外,還有多少中國傳統的東西?當今中國,最大的失敗是整個教育的失敗 ,最大的墮落是文人價值觀的墮落。現在中國出不了大師,問題就在於此。沒有獨立的人格,就沒有獨特的發現,就沒有創新和發展。

然而,在宋代,對文人的管理是寬鬆的,文人與統治者之間關係不是對立的,甚至可以說是友善的。正因為這種政治制度,才使宋代的人文 成績達到中國文化的頂峰,以五四時代知識精英的成長及他們以後產生的成就看,我敢斷言,如果宋代面對我們現在這樣的局面,我們在學習西方文化方面的成績絕對要比現在取得的要高。宋代是一個貿易發達的社會,它對外開放的政策和外部物質文明的交流使它獲知外部 世界的能力和速度必然要優於閉關鎖國的明清兩朝;宋代是中國古代工商最發達的社會,工商業者對利益的追求,容易推動先進文明的進入和先進技術與設備的引進。這一點可從改革開放以後的中國工業與商業發達得到驗證;宋代一立國就不得不開始進行外交活動,雖然當 時也有華夷之分,但已經不再以老大高居,這種情勢比較有利於對外交流與合作,也比較容易開展雙方平等互利的外交關係,這種關係可以避免傳統中國的那種只講禮儀而不注重實質與利益的往來(傳統上中國皇帝往往樂意聽人喊一聲爺就開心和滿足)。

然而,所有的這些都是假設,我們只能對歷史發出沉重的歎息。當今東風勢微,西風漸盛,長此以往,今天的埃及、希臘、伊拉克、伊朗等國的現實,就是我們明天應該面對現實。以後,當我們提到中華文明時,人們把它當成歷史,當成曾經居住在這塊土地上的先民的歷史 。而我們的後代會完全生活在歐洲文明之中,習慣、文化傳統、語言等等。這一切,就不是冷兵器下的文明悲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