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草子

一.四時的情趣

春天是破曉的時候最好。漸漸發白的山頂,有點亮了起來,紫色的雲彩細微的橫在那裡,這是很有意思的。

夏天是夜裡最好。有月亮的時候,這是不必說了,就是暗夜,有螢火到處飛著,也是很有趣味的。那時候,連下雨也有意思。

秋天是傍晚最好。夕陽很輝煌的照著,到了很接近山邊的時候,烏鴉都要歸巢去了,便三隻一起,四隻或兩隻一起的飛著,這也是很有意思的。而且更有大雁排成行列的飛去,隨後變得看去很小了,也是有趣。到了日沒以後,風的聲響,以及蟲類的鳴聲,也都是有意思的。

冬天是早晨最好。在下了雪的時候可以不必說了,有時只是雪白的下了霜,或者就是沒有霜雪也覺得很冷的天氣,趕快的生起火來,拿了炭到處分送,很有點冬天的模樣。但是到了中午暖了起來,寒氣減退了,所有地爐以及火盆裡的火,都因為沒有人管了,以致容易變成了白色的灰,這是不大對的。

二.時節

時節是正月,三月,四五月,七月,八九月,十一月,十二月,總之各自應時應節,一年中都有意思。

三.正月元旦

正月元旦特別是天氣晴朗,而且很少有的出現霞彩,世間所有的人都整飭衣裳容貌,格外用心,對於主上和自身致祝賀之意,是特有意思的事情。

正月七日,去摘了雪下青青初長的嫩菜,這些都是在宮裡不常見的東西,拿了傳觀,很是熱鬧,是極有意思的事情。這一天又是參觀「白馬」的儀式,在私邸的官員家屬都把車子收拾整齊,前去觀看。在車子拉進了待賢門的門檻的時候,車中人的頭常一起碰撞,前頭所插的梳子也掉了,若不小心也有折斷了的,大家哄笑,也是很好玩的。到了建春門裡,在左衛門的衛所那邊,有許多殿上人站著,借了舍人們的弓,嚇唬那些馬以為玩笑,才從門外張望進去,之間有屏風立著,主殿司和女官們走來走去,很有意思。這是多麼幸福的人,在九重禁地得以這樣熟悉的來去呢,想起來是很可羨慕的。現在所看到的,其實在大內中是極狹小的一部分,所以近看那舍人們的臉面,也露出本色,白粉沒有搽到的地方,覺得有如院子裡的黑土上,雪是斑駁的融化了的樣子,很是難看。而且因為馬的奔跳騷擾,有點覺得可怕,便自然躲進車裡面去,便什麼都看不到了。

正月八日是女官敘位和女王給祿的日子,凡是與選的人都去謝恩,奔走歡喜,車字的聲響也特別熱鬧,覺得很有意思。

正月十五日有「望日粥」的節供,進獻於天皇。在那一天裡,各家的老婦和宮裡的女官都拿粥棒隱藏著,等著機會,別的婦女們也用心提防著後面,不要著打,這種神氣看來很有意思。雖是如此,不知怎的仍舊打著了,很是高興,大家都笑了,覺得甚是熱鬧。被打的人卻很是遺憾,那原是難怪的。有的從去年新來的贅婿,一同到大內來朝賀,女官們等著他們的到來,自負在那些家裡出得風頭,在那內院徘徊伺著機會前邊,的人看出她的用意,嘻嘻的笑了,便用手勢阻止她說:「禁聲禁聲。」可是那些新娘那些新娘若無其事的樣子,大大方方的走了來。這邊借口說:「且把這裡的東西取了來吧,」走近前去,打了一下,隨即逃走,在那裡的人都笑了起來。新郎也並不顯出生氣的模樣,只是好意的微笑,新娘也不出驚,不過臉色微微的發紅了,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又或是女官們互相打,有時連男人也打了。原來只是遊戲,不知是什麼意思,被打的人哭了發怒,咒罵打他的人,有時候也覺得是很好玩。宮中本來是應當不能放肆的地方,在今天都不講這些了,什麼謹慎一點都沒有了。

其二除目的時候

有除目式的時候,宮中很有意思。雪正下著,也正是冰凍的時候,四位五位的人拿著申文,年紀很輕,精神也很好,似乎前途很有希望。有的老人,頭髮白了的人,夤緣要津有所請求,或進到女官的司房,陳說自身的長處,任意喋喋的講,給年輕的女官們所見笑,偷偷的學他的樣子,他自己還全不知道。對他們說:「請給好言一聲,奏知天皇,請給啟上中宮吧!」這樣托付了,幸而得到官倒也罷了,結果什麼也得不到,那就很是可憐了。

其三三月三日

三月三日,這一天最好是天色晴朗,又很覺得長閒。桃花這時初開,還有楊柳,都很有意思,自不待言說。又柳芽初生,像是作繭似的,很有趣味。但是後來葉長大了,就覺得討厭。不但是柳葉,凡是花在散了之後,也都是不好看的。把開得很好的櫻花,很長的折下一枝來,插在大的花瓶裡,那是很有意思的。穿了櫻花季節的直衣和出褂的人,或是來客,或是中宮的弟兄們,坐在花瓶的近旁,說著話,實在是很有興趣的事。在那周圍,有什麼小鳥和蝴蝶之類,樣子很好看的,在那裡飛翔,也很覺得有意思。

其四賀茂祭的時候

賀茂祭的時候很有意思。其時樹木的葉子還不十分繁茂,只是嫩葉青蔥,沒有煙霞遮斷澄澈的天空,已經覺得有意思,到了少為陰沉的薄暮的時候。或是夜裡,聽那子規那希微的鳴聲,遠遠的聽著有時似乎聽錯似的,幾乎像沒有,這時候覺得怎樣的有意思呢?到得祭日逼近了,作節日衣服用的青朽葉色和二藍的布匹成卷,放在木箱的蓋裡,上面包著一些紙只是裝個樣子,拿著來往的送禮,也是很有意思的。末濃,村濃以及卷染等種種顏色,在這時候比平常也更有興趣。在祭禮行列中的女童在平日打扮,洗了頭髮加以整理,衣服多是穿舊了的,也有綻了線,都已破舊了的,還有屐子和鞋也壞了,說「給穿上屐子的紐袢吧!」「鞋子給釘上一層底吧!」拿著奔走吵鬧,希望早日祭禮到來,看來也是有意思。這樣亂蹦亂跳的頑童,穿上盛裝,卻忽然變得像定者一樣的法師,慢慢的排著行走覺得是很好玩的。又應了身份,有女童的母親,或是叔母阿姊,在旁邊走著照料也是有意思的事情。

四.語言不同

語言不同者,為法師的言語,男人的與女人的言語,又身份卑賤的人的言語,一定多廢話的。

五.愛子出家

使可愛的兒子去做法師,實在是很可憐的。這雖然很是勝業,但世人卻把出家的看做木塊一樣的東西,這是很不對的事情。吃的是粗惡的素食,睡眠也是如此,其實年輕的人對於世上萬事,都不免動心吧,女人什麼所在的地方,有什麼嫌忌似的不讓窺見,若是做了便要了不得的加以責備。至於修驗者的方面,那更是辛苦了。御岳和熊野以及其他,沒有足跡不到的地方,要遇到種種可怕的災難,及至難行苦行的結果,見見聞名,說有靈驗了,便這裡那裡的被叫了去,很是時行,愈是沒有安定的生活。遇有重病的人,去給降伏所憑的妖鬼,也很吃力,到得倦極了瞌睡的時候,旁人就批評說:「怎麼老是睡覺,」也是苛刻,在他本人不知道怎樣,但是也覺得是很可憐的。不過這已經是很從前的事情了。現在法師的規矩也廢弛了,所以已是很舒適的了。

六.大進生昌的家

當中宮臨幸大進生昌的家的時候,將東方的門改造成四足之門,就從這裡可以讓乘輿進去。女官們的車子,從北邊的門進去,那裡衛所裡是誰也不在,以為可以就那麼進到裡面去了,所以頭髮平常散亂的人,也並不注意修飾,估計車子一定可以靠近中門下車,卻不料坐的檳榔毛車因為門太小了,夾住了不能進去,只好照例鋪了筵道下去,這是很可憤恨的,可是沒有法子。而且有許多的殿上人和地下人等,站在衛所前面看著,這也是很討厭的事。

後來走到中宮的面前,把以上的情形說了,中宮笑說道:

「就是這裡難道就沒有人看見麼?怎麼就會得這樣的疏忽的呢?」

「可是誰都看慣了我們的這一副狀態的人,所以如果特別打扮了,反而注目會叫人驚異的。但是這麼樣的人家,怎麼會有得車子都進不去的門呢?見著了主人翁,回頭且譏笑他看。」

說著的時候,生昌來了,說道:

「請把這個送上去吧。」將文房四寶從御簾底下送了進來。便對他說道」

「呀,你可是不行哪!為什麼你的住宅,把門做的那麼的小呢?」生昌笑著說道:

「什麼,這也只是適應了一家和一身的程度而構造的罷了。」又問道:

「但是,也聽說有人單把門造的很高的哩。」生昌出驚到:

「啊呀,可怕呀!那是於定國的故事吧。要不是老進士的話,恐怕就不會懂得這個意思。因為偶然於此道稍有涉獵,所以還能約略懂的呢。」我便說道:

「可是你這個道可就很不高明了。鋪著筵道,底下的泥濘看不出來,大家斗陷下去了,鬧得一團糟呢。」生昌答說:

「天下雨了,所以是那樣的吧。呀,好吧,若在這裡,又有什麼難題說出來也不可知。我就此告辭了吧。」就退出去了。之後中宮說道:

「怎麼樣了?生昌似乎是很惶恐的樣子?」我回答說:

「沒有什麼。不過說那車子不能進來的事情罷了。」說完樂即便退了下來。

那天夜裡,同了年輕的女官們睡了,因為很是渴睡,所以什麼事也不知道的睡覺了。這屋乃是東偏殿的一間,西邊隔著廂房,北面的紙障裡沒有閂,可是因為太是渴睡了,也沒有查問。但是生昌是這裡的主人,所以很知道這裡的情形,就把這門打開了,用了怪氣的有點沙啞的聲音說道:

「這裡邊進去可以麼?」這樣的聲音說了好幾遍,驚醒來看時,放在幾帳後面的燈台的光照著,看得很清楚,只見紙障打開樂約有五寸光景,生昌在那裡說話。這是十分可笑的事。像這樣鑽到女人住屋來似的,好色的事情是決不會幹的人,大概因為中宮到家裡來了,便有點得意忘形,想來覺得很是有趣。我把睡在旁邊的女官叫醒了,說道:

「請看那個吧。有那樣的沒有看慣的人在那裡呢!」女官舉起頭來看了,笑說道:

「那是誰呀,那麼全身顯現的?」生昌說道:

「不是別人,乃是本家的主人,來跟本房主人非商談不可的事情,所以來的。」我就說道:

「我剛才是說門的事嘛。並沒有叫你打開這裡的紙障的呀。」生昌答道:

「不,也就是說關於那門的事。我進來成麼,成麼?」還是說個不了,女官說道:

「噯,好不難看!無論怎麼總非進來不可麼?」笑了起來,生昌這才明白,說道:

「原來這裡還有年輕的人們在呢。」說著,關了紙障去了以後,大家都笑了。凡是男子將女人的房門開了之後,便進去好了,若是打了招呼,有誰說「你進來好吧」的呢。想起來實在好笑得很。次日早晨走到中宮面前,把這事告訴了,中宮說道:

「生昌平日並沒有聽說這種的事,那是因為昨夜關於門的這番話感服了,所以進來的吧,那麼的給他一個下不去,也實在可憐的。」說著就笑了。

在主公身邊供奉的女童,要給她們做衣服的時候,中宮命令下去,生昌問道:

「那女童的日衣的罩衫是用什麼顏色好呢?」這又被女官們所笑,因為那不是有汗衫的正當的名稱麼?又說道:

「公主的食案,如用普通的東西,便太大了,怕不合適。用小型食盤和小型食器好吧。」我們就說道:

「有這樣奇怪的食器,配著穿日衣的罩衫的童女,出現在公主前面,這才正好哩。」中宮聽了說道:

「你們別把他當作平常的人看待,這樣的加以嘲笑。他倒是非常老實的人哩。這麼笑他實在太可憐了。」把我們的嘲笑制止了,很是有意思的事。

正在中宮面前有事的時候,女官傳達說:

「大進有話要同你說呢。」中宮聽見了,說道:

「又要說出什麼話來,給大家笑話吧。」說得很有意思。接著又說道:

「你就去聽聽看吧。」我便出來到簾子旁邊,生昌對我說道:

「前夜你關於門的那番話,我同家兄中納言說了,他非常的佩服,說怎麼樣找到適當的機會,想見面一回,領教一切。」就是這個,此外別無事情。我心想把生昌在夜裡偷偷進來的時候的事拿來,戲弄他一番,心裡正躊躇著,他卻說道:

「一會兒在女官房裡會見,慢慢的談吧。」就辭去了。我回來的時候,中宮問道:

「那麼,有什麼事呢?」我便把生昌的話,一五一十的照說了,且笑說道:

「本來沒有值得特別通報,來叫了出去說的什麼事情,那樣子只要等候在女官房裡的時候,慢慢的來談,豈不就好了麼?!」中宮聽了卻說道:

「生昌的心裡覺得頂了不得的哥哥稱讚了你,你也一定很高興吧,所以特別叫你出去,通知你一聲的吧。」這樣的說了,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第四段言語不同

同樣的言語聽來不同(註:此節謂言語內容雖同而格調各個不同,貧賤的人因文化缺少,故言詞拖沓。)者,為法師的言語,男人用的與女人用的言語。而身份卑賤的人言語,一定多廢話的。

七.御貓與翁丸

清涼殿裡飼養的御貓,敘爵五位,稱為命婦,非常可愛,很為主上所寵愛。有一天,貓出來廊下蹲著,專管的乳母馬命婦看見,就叫它到:

「那是不行的,請進來吧!」但是貓並不聽她的話,還是在有太陽曬著的地方睡覺。為的要嚇唬他,便說道:

「翁丸在那裡呢,來咬命婦吧!」那狗聽了以為是真叫它咬,這傻東西跑了過去,貓出了驚,逃進簾子裡去了。正是早餐的時候,主上在那裡,看了這情形,非常的出驚。他把那貓抱在懷中,一面召集殿上的男人們,等藏人忠隆來了,天皇說道:

「把那翁丸痛打一頓,流放到犬島去,立刻就辦!」大家聚集了,喧嚷著捕那條狗。對於馬命婦也給予處罰,說道:

「乳母也調換吧。那是很不能放心的。」因此馬命婦便表示惶恐,不敢再到御前出仕。那狗被捕了,由侍衛們流放去了。

女官們對於那狗很覺得憐惜,說道:

「可憐啊,不久以前還是很有威勢的搖擺走著的哩!這個三月三日的節日,頭弁把他頭上戴上柳圈,簪著桃花,腰間又插了櫻花,在院子裡叫走著,現在遇著這樣的事,又哪裡想得到呢。」又說道:

「平常中宮吃飯的時候,總在近地相對等著,現在卻覺得怪寂寞的。」這樣說了,過了三四天的一個中午,突然有狗大聲嗥叫。這是什麼狗呢,那麼長時間的叫著?正聽著的時候,別的那麼狗也都亂跑,彷彿有什麼事的叫了起來。管廁所的女人走來說道:「呀,不得了。兩個藏人打一隻狗,恐怕就要打死了吧!說是給流放了,卻又跑了回來,所以給它處罰呢!」啊,可憐的,這一定是翁丸了。據她說是忠隆和實房這兩個人正打那狗,叫人去阻止,這才叫聲止住了。去勸阻的人回來說道:

「因為已經死了,所以拋棄在宮門外面了。」大家正有覺得這是很可憐的,那天晚上,只見有遍身都腫了,非常難看的一隻狗,抖著身子在院子裡走著。女官們看見了說道:

「啊呀,這不是翁丸麼?這樣的狗近時是沒有看見嘛。」便叫它道:

「翁丸!」似乎卻沒有反應。有人說是翁丸,有人說不是,各人意見不一,乃對中宮說了。中宮道:

「右近應該知道,叫右近來吧。」右近這時退下在私室裡,說是有急事召見,所以來了。中宮說道:

「這是翁丸麼?」把狗給她看了,右近說道:

「像是有點相像,可是這模樣又是多麼難看呀。而且平常叫它翁丸,就高興的跑了來,這回叫了卻並不走近前來。這樣像是別的狗吧。人家說翁丸已經打死,拋棄掉了,那麼樣的兩個壯漢所打的嘛,怎麼還能活著呢。」中宮聽了,顯得憐惜的樣子。

天色暗了下來,給它東西吃也不吃,因此決定這不是翁丸,就擱下了。到了第二天早晨,中宮梳頭,漱口,我在旁邊侍候,拿了鏡子給看,那個狗在柱子底下趴著。我就說道:

「啊,是昨天翁丸給痛打的吧。說是死了,真是可悲啊!這回要變成什麼東西,轉生了來呢?想那被打殺的時候,是多麼難過呵!」說著這話的時候,那裡睡著的狗戰抖著身子,眼淚滾滾的落了下來,很出了一驚。那麼,這原來是翁丸。昨夜,因為畏罪的關係,一時隱忍了不露出來,它的用心更是可憐,也覺得很有意思。我把拿著的鏡子放下,說道:

「那麼,你是翁丸麼?」狗伏在地面上,大聲的叫了。中宮看著也笑了起來。女官們多數聚集了攏來,並且召了右近內侍來,中宮把這事情說了,大家都高興的笑了。主上也聽到了這事,來到中宮那裡,笑說道:

「真好奇怪,狗也有這樣的惶恐畏罪的心呢。」天皇身邊的女官們也聽說跑來,聚集了叫它的名字。似乎這才安心了樣子,立起身來,頭臉什麼卻還是很腫的,我說道:

「做點什麼吃食給它吧。」中宮笑著說道:

「那麼終於顯露了說了出來了。」忠隆聽說,從台盤所裡出來,說道:「真的是翁丸回來了麼?讓我來調查一下吧!」我答道:

「啊,不行啊,這裡沒有這樣的東西。」忠隆卻說道:

「你雖是這麼說,可是總有一朝要發見的吧。不是這樣隱瞞得了的。」但是在以後,公然得到赦免,仍舊照以前的那樣生活著。但是在那時候,得到人家的憐惜,戰抖著叫了起來,那時的事情很有意思,不易忘記。人被人家憐惜,哭了的事原是有的,但是狗會流淚,那是想不到的。

八.五節日

正月元月,三月三日,都是天色非常晴朗的好。五月五日整天的陰晦。七月七日天陰,到了半晚在晴空上,月色皎然,牽牛織女的星也可以看見。九月九日從破曉稍為下點雨,菊花上的露水也很濕的,蓋著的絲綿也都濕透了,染著菊花的香氣特別的令人愛賞。早上的雨雖然停住了,可是也總是陰沉,看去似乎動不動就要落下來的樣子,是很有意思的。

九.敘官的拜賀

敘官任位之後的拜賀的禮儀,看去很好玩的。衣裳後面的衣裾拖在地上執著朝笏,在御前直立著的樣子,隨後是拜了舞踏那種動作呵!

一○.定澄僧都

舊大內被燒了之後,在現今一條院的東邊,平常稱作北陣的。在那裡有一顆楢樹,很高的立著,就是遠方也看得見,平常人總問道:

「這樹有幾仞的高呵?」權中將成信曾說道:

「把這從根邊砍了,拿來給定澄僧都當枝扇用倒好。」過了幾時這定澄被派為山階寺別當,要入內謝恩,權中將是近衛府官員也出場了,定澄個子很高,有著了那高屐子,更顯得非常的高大。在儀式完了退出之後,我對權中將說道:

「你為什麼不把那枝扇給他拿著的呢?」權中將笑著答道:

「你倒是沒有忘記」

一一.山

山是小蒼山,三笠山,葉暗山,不忘山,入立山,鹿背山,比波山。方去山,彷彿是說對誰謙讓,避在一邊的樣子,很有意思。五幡山,後瀨山,笠取山,比良山,鳥籠山,「不要告訴我的名字,」古代天皇曾經歌詠,很有意思。伊吹山,朝倉山,以前見過的人呵,現在隔著山漠不相關了,有這樣的歌,也是很有意思的。巖田山,大比禮山也有意思,這令人聯想起石清水的臨時祭禮,奉大比禮樂,派遣敕使的事情。手向山,三輪山,很有意思。音羽山,待兼山,玉阪山,耳無山,末松山,葛城山,美濃御山,柞山,位山,吉備中山,嵐山,更級山,姨捨山,小鹽山,淺間山,片敷山,鹿蒜山,妹背山,也都是有意思的。

一二.峰

峰是葉讓峰,阿彌托峰,彌高峰。

一三.原

原是竹原,翁原,朝原,園原,萩原,栗津原,梨原,稚子原,安倍原,篠原。

一四.市

市是辰市,椿市是在大和的許多集市中間,凡到長谷寺禮拜的人,必在那裡停留,所以似乎與觀音有緣,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小房市,飾磨市,飛鳥市。

一五.淵

淵是賢淵,這是有多麼深的本性,給人家看見了,所以起了這個名字,想起來很有意思;勿入淵,是什麼人教誰不要這樣的呢?青色的淵又最有意思,藏人們服裝的染料似乎是從這裡出來的樣子。稻淵,隱淵,窺淵,玉淵。

一六.海

海是近江的水海,與謝海,河口海,伊勢海。

一七.渡

渡是志賀須香渡,水橋渡,古利須磨渡。

一八.陵

陵是鶯陵,柏原陵,天陵。

一九.家

家是近衛御門,二條院,一條院也很好。染殿之宮,清和院,菅原院,冷泉院,朱雀院,洞院,小野院宮,紅梅殿,縣之井戶,東三條院,小六條院,小一條院。

二○.清涼殿的春天

在清涼殿的東北角,立在北方的障子上,畫著荒海的模樣,並有樣子很可怕的生物,什麼長臂國和長腳國的人。弘徽殿的房間的門一開,便看見這個,女官們常是且憎且笑。在那欄杆旁邊,擺著一個極大的青瓷花瓶,上面插著許多非常開得好的櫻花,有五尺多長,花朵一直開到欄杆外面來。在中午時候,大納言穿了有點柔軟的櫻的直衣,下面是濃紫的縛腳褲,白的下著,上面是濃紅綾織的很是華美的出褂,到來了。天皇適值在那房間裡,大納言便在門前的狹長的鋪著板的地方坐下來說話。

御簾的前面,女官們穿著櫻的唐衣,寬舒的向後邊披著,露出藤花色或是棣堂色的上衣,各種可喜的顏色,許多人在半窗上的御簾下邊,擁擠出去。其時在御座前面,藏人們搬運御膳的腳步聲,以及「噓,噓」的警蹕的聲音,可以聽得見。這樣的可以想見春日悠閒的樣子,很有意思。過了一會兒,最後搬運台盤的藏人出來,報告御膳已經預備,主上於是從中門走進御座坐下了。大納言一同進去,隨後又回到原來櫻花的那地方坐了。中宮將前面的幾帳推開,出來坐在殿柱旁邊,於大納言對面,這樣子十分優美,在近侍的人覺得別無理由的非常可以喜慶。這是大納言緩緩的念出一首古歌來:

「日月雖有變遷,

三室山的離宮

卻是永遠不變。」

這事很有意思。的確同歌的意思一樣,希望這情形能夠保持一千年呀!

御膳完了,侍奉的人叫藏人們來撤膳,不就主上就又來到這邊了。中宮說道:

「磨起墨來吧。」我因為一心看著天皇,所以幾乎把墨從墨挾子裡滑脫了。隨後中宮再拿出白色的斗方疊起來道:

「在這上面,把現在記得的古歌,各寫出一首來吧。」這樣的對女官們說了,我便對大納言說道:

「怎麼辦好呢?」大納言道:

「快點寫吧。這是對你們說的,男子來參加意見是不相宜的吧。」便把硯台推還了。又催促道:

「快點快點!不要老是想了,難波津也好,什麼也好,只要臨時記起來的寫了就好。」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的畏縮,簡直連臉也紅了,頭裡凌亂不堪。這時高位的女官寫了二三首春天的歌和詠花的歌,說道:

「在這裡寫下去吧。」我就把藤原良房的《古今集》裡的一首古歌寫了,歌云:

「年歲過去,身體雖然衰老,

但看著花開

便沒有什麼憂思了。」只將「看著花開」一句,變換作「看著主君」,寫了送上去,中宮看了很是喜歡,說道:

「就是想看這種機智嘛,所以試試看的。」這樣說了,順便就給這個故事:

「在從前園融天皇的時候,有一天對殿上人說道:『在這本冊子上寫一首歌吧。』有人說不善寫字,竭力辭退,天皇說道:

『字的巧拙,歌的與目前情形適合與否,都不成問題。』大家很是為難,但都寫了。其中只有現今的關白,那時還是三位中將,卻寫了一首戀歌:

『潮滿的經常時海灣,

我是經常的,經常的

深深的懷念著吾君。』

只將末句改寫為『信賴著』,這樣便大被稱讚。」這麼說了,我惶恐得幾乎流下冷汗來了。像我那首歌,因為自己年紀老大了,所以想到來寫了,若是年輕的人,這未必能夠寫也未可知吧。有些平時很能寫字的人,這一天因為過於拘謹了所以有寫壞了的。

其二宣耀殿的女御

中宮拿出《古今集》來放在前面,打開來念一首歌的上句,問道:

「這歌的下句是什麼呢?」這些都是晝夜總擱在心頭,記住了的東西,卻不能立刻覺得,說了出來,這是怎麼的呢?宰相君算是能答出十首來,但是那個樣子,能夠算是記得的麼,至於記得五六首的,那還不如說一首也不記得更好了。但是女官們說:

「假如一口說不記得,那麼辜負中宮所說的意思麼。」這件事也很有意思的。等得中宮把沒有人知道的歌,讀出下半首來,大家便說:

「啊,原來這都是知道的。為什麼記心這樣的笨呢!」便覺得很悔恨,其中也有些人,屢次抄過《古今集》,本來就應當記得了。

中宮隨後給我們講這故事:

「從前在村上天皇的時代,有一位叫做宣徽殿女御的,是小一條的左大臣的女兒,這是沒有不知道的吧。在她還是做閨女的時候,從他的父親所得到的教訓是,第一要習字,其次要學七絃琴,注意要比別人彈的更好,還有隨後《古今集》的歌二十卷,都要能暗誦,這樣的去做學問。天皇平常就聽見過這樣的話。有一天是宮中照例有所避忌的日子,天皇隱藏了一本《古今集》,走到女御的房子裡去,又特別用幾帳隔了起來,女御覺得很是奇怪,天皇翻開書本,問道:

『某年,某月,什麼時候,什麼人所作的歌是怎麼說呢?』女御心裡想道,是了,這是《古今集》的考試了,覺得也很有意思,但是一面也恐怕有什麼記錯,或是忘記的地方,那也不是好玩的,覺得有點憂慮。天皇在女官裡邊找了兩三個對於和歌很有瞭解的人,用了棋子來記女御記錯的分數,要求女御的答案。這是非常有趣的場面,其時在御前侍候的人都深感覺到欣羨的。天皇種種的追問,女御雖然並不怎麼敏捷的立即回答全句,但總之一點都沒有什麼錯誤。天皇原來想要找到一點錯處,就停止考驗了的,現在卻找不到,不免有點懊惱了。《古今集》終於翻到第十卷了,天皇說道:

『這試驗是不必要了。』於是將書籤夾在書裡,退回到寢殿去了。這事情是非常有意思的。過了好久醒來時,想道:

『這事情就此中止,不大很好吧。下面的十卷,到了明天或者再參考別本。』說道:

『且在今夜把這完畢了吧。』便叫把燈台移近了,讀到夜裡深更。可是女御也終於沒有輸了在天皇走到女御屋裡去以後,人家給他的父親左大臣送信,左大臣一時很為憂慮狼狽,到各寺院裡唸經祈禱,保有女御不要失敗,自己也對著女御的方向,一夜祈念著,這種熱心,是在是可佩服。」這樣的說了,天皇聽了也覺得很感心,說道:

「村上天皇怎麼會這樣的讀得多呀!我是連三四卷也讀不了。」大家就說道:

「從前就是身份不高的人,也都是懂得風流的。在這個時候,很不容易聽到那樣的故事了。」其時侍候中宮的女官們和天皇方面的女官許可到這裡來的,都這樣的說。其實的情形真是無憂無慮的。

其三女人的前途

前途沒有什麼希望,只是老老實實的守候僅少的幸福,這樣的女人是我所看不起的。有些身份相應的人,還應該到宮廷裡出仕,與同僚交往,並且學習觀看世間的樣子,我想至少或暫任內侍的職務。有些男人說,出仕宮廷的女人是輕薄不行的,那樣的人最是可厭。但是,想起來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到宮廷出仕,天皇皇后不提也罷,此外公卿,殿上人,四位,五位,六位,還有同僚們的女官更不必說,要見面的人著實不少。此外女官們的從者,又從私宅來訪問的人,侍女長,典廁,石頭瓦塊等人,又怎能躲避不見呢。倒是男子或者可以和這等卑賤的人不相見,但是既然出仕,這也大概是一樣的吧。宮廷裡出仕過的女人,娶作夫人,因為認得的人太多,覺得不夠高雅,這雖然似乎有理,但若是這是典侍,時時進宮裡去,或者在賀茂祭的時候充當皇后的使者前去,豈不也是名譽麼?而且此後就此躲在家裡,做著主婦,也是很好的。地方官的國司在一年五節的時候,將女兒來當舞姬,如果其妻有過出仕宮廷的經驗,那就不會像鄉下佬的樣子,把有些不懂的事情去問別人的必要了。這也就是很是高雅的事情了。

二一.掃興的事

掃興的事是白天裡叫的狗,春天的魚箔,三四月時候的紅梅的衣服,嬰兒已經死去的產室,不生火的火爐和火盆,虐待牛的飼牛人,博士家接連的生下女子來,為避忌方角而去的人家,不肯作東道,特別是在立春的前日,尤其是掃興。

從地方寄來的信裡,一點都沒有附寄的東西,本來從京城裡去的信,也是一樣,但是裡邊有地方的人想要聽的事情寫在裡頭,或是世間的什麼新聞,所以倒是還好。特別寫得很好的書信,寄給人家,想早點看到回信,現在就要來了吧,焦急的等著,可是送信的人拿著原信,不論是結封,或是立封,弄得亂七八糟很是齷齪的,連封口地方的墨痕也都磨滅了,說是「受信任不在家,或是」因是適值避忌,所以不收,」拿了回來,這是最為不愉快,也是掃興的事。

有一定會得來的人,用車子去迎接,卻自等著的時候,聽見車子進門了,心想必是來了,大家走出去看,只見車子進了屋,車轅砰的放了下來,問使者說怎麼樣呢,答道:「今天不在家,所以不能來了。」說著只牽了牛走了。

又家中因為有女婿來了,大為驚喜,後來卻不見來了,很是掃興的事。這大概是給在什麼人身邊出仕的女人所劫走了吧,到什麼時候還會來吧,這樣的等候著,煞是無聊。幼兒的乳母說要暫時告假出外,小兒急著找人,一時哄過去了,便差人去叫,說「早點回來吧」,帶來的回信卻說「今晚不能回來」,這不但是掃興,簡直還是可恨了。乳母尚且如此,況且去迎接所愛的女人前來的男子,將更是怎麼樣呢?男人等待著,到得夜深的時候,聽見輕輕敲門的聲音,稍微覺得心亂,叫用人出去問了,卻是別的毫不相干的人,報告姓名進來了,這是掃興之中最為掃興的事了。

修驗者說要降服精怪,很是得意的樣子,拿出金剛杵和念珠來,叫那神所憑依的童子拿著,用了絞出來的苦惱似的聲音,誦讀著經咒,可是無論怎麼祈禱,精妖沒有退去的模樣,護法也一點都不顯神通。聚集攏來一起祈念著病家的男女,看著都覺得很奇怪,過了一忽兒唸經念得睏倦了,對那童子說道:

「神一直不憑附,到那邊去吧。」取還了所拿的數珠,自己說道:

「沒有靈驗呀!」從前額往上掠著頭髮,打了一個呵欠,好像被什麼妖精附著似的,自己先自睡著了。

在除目時得不著官的人家,是很掃興的。聽說今年必定可以任官了,以前在這家裡做事的人們,都聚集到那舊主人的家裡來,出入的車轅一點沒有間隙的排列著,為主人祈禱得官陪著到寺院裡去的人,大家爭先欲去,預先祝賀,飲酒吃食非常熱鬧,可是到了儀式終了三日的早晨,一直沒有通知任官的人敲門的聲音。這是奇怪了,立起耳朵來聽,只聽見前驅警蹕的聲音,列席的公卿都已退出了。出去打聽消息的人,從傍晚直到天亮,因寒冷而戰抖著的下男,很吃力似的走了回來。當場的人看了這情形,連情形怎樣也不再問了。可是從外面聚集攏來的家人還是問道:

「本家老爺任了哪一國的國司了?」下男的答詞是:

「什麼國的前司。」誠心信賴這主人而來的人,知道了這事就非常的失望。到了第二天早晨,本來擠得動也不能動的人,就一個兩個的減少,走了回去了。本來在那裡執役的人,自然不能那麼的離去,只好等待來年,屈指計算哪一國的國司要交代,在那裡走來走去的,那實在是很可憐,也是很掃興的事。

自己以為作得還好的一首歌,寄到人家那裡,不給什麼回信,覺得是掃興的事。若是情書,並不要立即答覆,這也是沒有法子,但是假如應了時節歌詠景物的歌,若是不給回信,這是很討厭的。在很得時的人那裡,出入的人很多的時候,有時勢落後的老年人,因為沒有事做,寫了舊式的,別無可取的歌送去,也是掃興的事。又有祭禮或是什麼儀式當時要用的檜扇,很是重要,知道某人於此頗有心得,托付他畫一畫,到了日子,畫得了卻是意外的沒有意思。

生產的慶祝,以及餞別的贈送,對於送禮的使者不給報酬,這是很掃興的。就是送一點什麼香球或是卯槌來的人也必定須給予報酬。預想不到的收到這種禮物,非常有意思的事。這樣就當然可以得到好些報酬,送禮的人正興頭很好的走來,卻是得不到什麼,那真是掃興的。

招了女婿,已經過了四五年,還不曾聽說有出產,這是掃興的事。有些有許多孩子,已經成為大人,或者說不定有孫子都會爬了,做父母的卻一同的睡著午覺。旁邊看著的別人不必說,就是兒子也覺得非常掃興的。午睡起來之後,再去洗澡,這不但是掃興,簡直有點可氣了。

十二月三十日從早晨下起的長雨。這可以說:「只有一天的精進的懈怠,百日千日的精進也歸於無效。」八月裡還穿著白的衣服。不出奶的乳母,都是掃興的。

二二.容易寬懈的事

容易寬懈的是精進日的修行,離開現在日子甚遠的準備,長久住在寺院裡的祈禱。

二三.人家看不起的事

人家看不起的事,是家的北面,平常被人家稱為太老實的人,年老的老翁,又輕浮的女人,土牆的缺處。

二四.可憎的事

可憎的事是,有緊要事情的時候,老是講話不完的客人。假如這是可以隨便一點的人,那麼說:「隨後再談吧」,那麼就這樣謝絕了,但偏是不得不客氣些的人,不好這樣的說,所以很是覺得可憎。

硯台裡有頭髮糾纏了磨著。又墨裡面混雜著砂石,磨著軋軋的響。

忽然有人生了病,去迎接修驗者來祈禱,可是平常在的地方卻找不到,到外邊去了,叫人四面尋找,焦急的等待了好久,後來總算等著了,很高興的請他唸咒治療,可是在這時候大概在別處降服妖怪,已是精疲力盡了的緣故吧,坐下了唸經,就是渴睡的聲音了,這是很可憎的。

沒有什麼地方可取的人,獨自得意的盡自饒舌的談話。在火盆圍爐的火上,盡把自己的兩手烤著手背,並且伸長著皺紋烘火的人。什麼時候有年輕的人,做出這種舉動的呢?只有年老的才有這種事情,連腳都擱到火爐邊上,一面說著話,兩腳揉搓著。舉動這樣沒規矩的人,到了人家去,大抵在自己所坐的地方,先把扇子扇一下塵土,也不好好的坐下,就那麼草草的,將狩衣的前裾都塞在兩膝底下去。像這樣沒規矩的事的人,以為是多是不足道的卑賤的人吧;卻不道是少為有點身份的,例如式部大夫或是駿河前司,也有這樣做的。

又,喝了酒要噪鬧,擦嘴弄舌,有鬍鬚的用手摸著鬍鬚,一面敬人家的酒,這個樣子看了真覺得討厭。意思是說,「再喝一杯吧」,戰抖著身子,搖晃著頭,口角往下面掛著,像是小孩子剛要唱「到了國殿府」的樣子。這在下賤的人那裡也罷了,在平常很有身份的人這樣的做了,真覺得看了不順眼。

羨慕別人的幸福,嗟歎自身的不遇,喜歡講人家的事,對於一點事情喜歡打聽,不告訴他便生怨謗,又聽到了一丁點兒,便覺得是自己所熟知的樣子,很有條理的說與他人去聽,這都是很可憎的。

正想要聽什麼話的時候,忽而啼哭起來的嬰兒。又有烏鴉許多聚集在一起,往來亂飛亂叫,都是可憎的。

偷偷的走到這裡來的男子,給狗所發見了叫了起來,那狗真是可恨,想打殺了也罷。又本是男子所不應當來的,給隱藏在很勉強的一個地方的人,卻睡著了發出鼾聲來。本來秘密出入的地方戴著長的烏帽子,容易給人看見,便加意留心,卻不防因為張皇了,撞在什麼東西上邊,噗哧的一聲響,這是很可憎的。在掛著伊豫地方的粗竹簾的地方,揭起簾子來鑽過去,,發出沙沙的聲音,也是可憎的。有帛緣的簾子因為瞎遍有板,進出的時候聲響也就愈大。可是這如是輕輕的拉了起來,則出入時也就不會響了。又如拉門什麼用力的開閉,也很是可恨。這只要稍微抬起來的去開,哪裡會響呢?若是開的不好,障子等便要歪曲了,發出嘎嘎的聲音。

渴睡了想要睡覺,蚊子發出細細的聲音,好像是報名似的,在臉邊飛舞。身子雖然是小,兩翅膀的風卻也相當大的哩。這也是很可憎的。

坐了軋軋有聲的車子走路的人,我想他是沒有耳朵的麼?覺得很是可憎。我如是坐了借來的車子,軋軋的響的話,我便覺得那車字的主人也是可憎了。

在談話中間,插嘴說話,獨自逞能的饒舌,這是很可憎的。無論大人或是小孩,凡是插嘴來說,都是可恨。在講古代的故事什麼,將自己所知道的事,忽然從旁邊打斷,把故事弄糟了,實在是可憎的事。

老鼠到處亂跑,甚是可恨。有些偶然來的子女,或者童稚,覺得可愛,給點什麼好玩的東西。給他弄的熟了,後來時常進來,把器具什物都散亂了,這是可憎的。

在家裡或是公家服務的地方,遇見不想會面的人來訪,便假裝著睡覺,可是自己這邊的使用人卻走來叫醒,滿臉渴睡相,被叫了起來,很是可憎。後來新到的人,越過了先輩,作出知道的模樣來指導,或是多事照管,非常可憎。自己所認識的男子,對於從前有過關係的女人加以稱讚,這雖然過去了很久的事情,也煞是可憎。況且,若是現在還有關係,那麼這可憎更是不難想像了。可是這也要看情形來說,有時候也並不是那麼樣的。

打了噴嚏,自己咒誦的人,也是可憎的。本來在一家裡除了男主人以外,凡是高聲打噴嚏的人,都是很可憎。跳蚤也很可憎,在衣裳底下跳走,彷彿是把它掀舉起來的樣子。又狗成群的叫,聲音拉得很長,這是不吉之兆,而且可憎。

乳母的男人是在是很可憎的。若是那所養的小孩是女的,他不會得近前來,那還沒有什麼。假如這是男孩的話,那就好像是他自己的東西,走上前去,拿來照管,有一點事不如少爺意的,便去向主人對這人進讒,把別人不當人看,很是不成事體,但是因為沒有人敢於舉發他,所以更是擺出了不得的架子,來指揮一切了。

二五.小一條院

小一條院就是現在的大內。主上所住的殿是清涼殿,中宮則住在北邊的殿裡。東西都有廂房,主上時常到北殿去,中宮也是常到清涼殿裡來。殿的前面有個院子,種著各樣的花木,結著籬笆,很有風趣。二月二十日太陽光很是燦爛而悠閒的照著,在西廂房的廊下,主上吹奏著笛子。太宰大貳高遠是笛子的師範,來御前侍候,主上自己的笛子和高遠所吹的別的笛子反覆吹奏催馬樂裡的《高砂》,說吹得非常的出色,也就是世上平常的說法,說不盡它的好處。高遠陳說笛子心得的事,很可佩服,中宮的女官們也都聚集在御簾前面,看著這種情形那時自己覺得心裡絲毫沒有不如意事,有如俗語所說的「采芹菜」的事了。

輔尹這人任木工允的職務,是藏人之一,因為舉動很粗,殿上人和女官們給他起諢名曰「荒鱷」,且作歌云:

「粗豪無雙的先生,

那也是難怪的呵,

因為是尾張的鄉下人的種子。」

這是因輔尹乃是尾張的兼時的女兒所生的緣故。主上將這首歌用笛子吹奏,高遠在旁助吹,且說道:

「更高聲的吹吧,輔尹不會知道是什麼事的。」主上答道說:

「這怎麼行呢,雖說他不懂,輔尹也會聽見的。」仍舊很是低聲的吹著,隨後到得中宮的那裡,說道:

「這裡那人不在了,可以高聲的吹了吧。」便那樣的吹奏了。這是很有意思的事。

二六.可憎的事續

信札措辭不客氣的人,更是可憎。像是看不起世間似的,隨意亂寫一起那種文字,實在可憎得沒法比喻。可是對於沒有什麼重要的人,過於恭敬的寫了去,也是不對的事情。那種不客氣的信札,自己收到不必說了,就是在別人那裡收到,也極是可憎的。其實這不但是信札,對談的時候也是一樣,聽著那無禮的言辭,心想這是怎麼說出來的,實在覺得心裡不痛快。況且更是關於高貴的人說這樣無禮的話,尤其荒唐,很可憎惡。說男主人的壞話,也是很壞的事情。自己對於所使用的人,說「在」以及「說話」都用敬語,也是可憎的。這樣辦還不如自己說「在下」的好吧。即是沒有客氣,使用文雅的言辭,對話的人和旁邊聽著的人,也都高興的笑了。但是覺得是這樣,便亂用文雅的語言,使人家說是這是出於嘲弄的,那也是不好的。殿上人以及宰相等人,對於他們毫不客氣的直呼其名,甚為不敬,可是並不這麼說,卻是反對的對於在女官房做事的人,也稱作什麼「君」,她們因為向來沒有聽見過這麼稱呼,聽了便覺得高興難得,對著稱呼的人非常的稱讚了。稱呼殿上人和公卿,除了在主上御前,都稱他們的官職名。在御前說話,即使互相談說,而主上可以聽見的時候,不說名字,自稱「本人」,這也是很可憎的。這時候不說「本人」這句話,有什麼不方便呢?

沒有什麼特別可取的男子,用了假裝的聲音,作出怪樣子來。滑不受墨的硯台。女官們的好奇,什麼事情都想知道。本來就不討人喜歡的人,作出討厭的事情,這都是很可憎的。

一個人坐在車上,觀看祭禮什麼景物的男子,這是什麼樣子的人呀!同伴的人即使不是貴人也罷,少年的男子好奇喜歡看的也有,就何帶著他乘車一起的看呢?從車簾裡望過去,只有一個人的影子獨自擺著架子,一心的看著的那副樣子,真是可憎啊!

天剛破曉,從女人那邊回去的男子,將昨夜裡所放著的扇子,懷中紙片,摸索尋找,因為天暗便到處摸索,用於按撲,口中說是「怪事」,及至摸到了以後,悉索悉索的放在懷裡,又打開扇來,啪啦啪啦的扇,便告假出去,這卻是可憎,還是尋常的批評,簡直可以說是一點沒有禮貌了。同上面所說的事情一樣,在深夜裡從女人那裡出去的人,烏帽子的帶子系得很堅固的,是很可討厭的事。這沒有那麼系得緊固的必要吧,只需寬寬的戴在頭上,也未必會有人責備。非常的懶散,毫不整齊的,穿著直衣和狩衣,也都歪斜著,不見得有人看了會得譏笑的。凡是破曉時候臨別的情形,人們覺得最有情趣。大抵是男的總是遲遲不願意起來,這是女的勉強催促,說:「天已經大亮了,給人看見了怪不好看的。」男的卻是歎口氣,覺得很是不滿足的樣子,似乎起來回去也是很勉強的樣子。老是坐著連下裳也並不穿,還是靠著女人的方面,將終夜講了沒有說完的話,在女人耳邊低聲細說,這樣的沒有特別的事情,其時衣裳都已穿好,便繫上了帶子。以後將和合窗打開,又開了房門,兩人一同出去,說盡閒等著一定是很不好過吧,這樣說著話便輕輕的走去了,一面送著回去的後姿,這種惜別是很有情趣的。但是惜別也要看男子的行動而定。若是趕快就起來,匆匆忙忙的,將下裳的腰間帶子緊緊的結了,直衣和外袍以及狩衣都捲著袖子,把自己的東西一切都塞在懷裡,再把上邊帶子切實的繫上,那就是很可憎的了。又凡走出去,不把門關上的人,也很可憎。

二七.使人驚喜的事

使人驚喜的事是,小雀兒從小的時候養熟了的,嬰兒在玩耍的時候走過那前面去,燒了好的氣味的熏香,一個人獨自睡著,在中國來的銅鏡上邊,看見有些陰暗了,身份很是上等的男子,在門前停住了車子,叫人前來問訊。洗了頭髮妝束起來,穿了熏香的衣服的時候。這時雖然並沒有人看著,自己的心裡也自覺得愉快。等著人來的晚上。聽見雨腳以及風聲,便都以為那人來了,都是吃一驚的。

二八.懷戀過去的事

懷戀過去的事是:枯了的葵葉。雛祭的器具。在書本中見到夾著的,二藍以及葡萄色的剪下的綢絹碎片。在很有意思的季節寄來的人的信札,下雨覺著無聊的時候,找出了來看。去年用過的蝙蝠扇。月光明亮的晚上。這都是使人記憶起過去來,很可懷戀的事。

二九.愉快的事

看了覺得愉快的事是,畫的很好的仕女繪上畫,有些說明的話,很多而且很有意思的寫著。看祭禮的歸途,有些車子上擠著許多男子,熟練的趕牛的人駕著車快走。潔白清楚的檀紙上,用很細的筆致,幾乎是細得不能再寫了,寫著些詩詞。河裡的下水船的模樣。牙齒上的黑漿很好的染上了;雙陸擲異同的時候,多擲得同花。絹的精選的絲線,兩股都打得很緊。請很能說話的陰陽師,到河邊上,祓除詛咒。夜裡睡起所喝的涼水。在閒著無聊的時候,得有雖然不很親密,卻也不大疏遠的客人,來講些閒話,凡是近來事情的有意思的,可討厭的,豈有此理的,這樣那樣,不問公私什麼,都很清楚地說明白了,聽了是很愉快的事。走到寺院去,請求祈願,在寺裡是法師,在社裡是神官,在預料以上的滔滔的給陳述出願心來,這是很愉快的事。

三○.檳榔毛車

檳榔毛車以緩緩的行走為宜,走得太急了,看起來有點輕浮了。網代車則宜於急走,走過人家的門口,連看的時間都沒有就走過去了,只見隨從的人跑著走,心想這車的主人是誰呢,也是很有意思的。若是慢慢的,很費時光的走著,那就很是不好。牛要額角小,那裡的毛是白的,又它的腹下,腳尖,尾巴梢頭也都是白的。馬是栗色有斑紋的,又蘆花毛的也是好的。此外是純黑的,在四角那裡以及肩頭都是白色的馬。淡紅色的身子,馬鬣和尾巴全是白的,這真是所謂木藏鬣的吧。趕牛的人要個子大,頭髮帶紅色,臉也是紅的,而且樣子很是能幹似的。雜色人和隨身則是瘦小一點的好。就是身份好的男子,在年輕的時候也是瘦的好,很是肥大的人看去像是想要睡覺似的人。小舍人要個子小,頭髮豐滿,披在後頭,聲音很可愛的,規規矩矩的說話,很是伶俐的樣子。貓要背上全是黑的,此外則都是白色。

三一.說經師

說經師須是容貌端麗的才好。人家自然注視他的臉,用心的聽,經文的可貴也就記得了。若是看著別處,則所聽的事也會忽而忘記,所以容貌醜陋的僧人,覺得使聽眾得到不虔誠聽經的罪。但這話且不說也罷。若是再年輕一點,便會寫出那樣要得罪的說來吧,但是現在年紀大了,褻瀆佛法的罪是很可怕呀。

又聽說那個法師可尊敬,道心很深,便到那說經的地方,儘先的走去聽,由我這樣有罪業的人來說,似乎不必那樣子做也行吧。有些從藏人退官的人,以前是全然引退,也不參與前驅,也更不到宮禁裡來露面,現在似乎不是這樣了。所謂藏人的五位雖退了職還在禁中急忙奔走,但是比起在職繁忙的情形來,便覺得閒著沒有事幹了,心裡感覺著有了閒暇,於是便到這種說經場,來聽過一兩回的說經,就想時常來聽了。在夏天盛暑的時候,穿著顏色鮮明的的單衣,著了二藍或是青灰色褲子,在那裡踱著。在烏帽子上面插著「避忌」的牌子,今日雖然是忌日,但是出來赴功德的盛會,所以這樣辦顯得沒有問題吧。這樣的趕忙來了,和說經的上人說話,後到的女車在院子裡排列,也注意的看,總之凡事都很留心。有好久不見的人到來與會,覺得很是珍重,走近前去,說話點頭,講什麼好笑的事,打開扇子,掩著口笑了,玩弄裝飾的數珠,當作玩物來戲耍,這邊那邊的四顧,批評排在院子裡的車子好壞,又說什麼地方,有某人舉辦的法華八講,或者寫經供養,比較批評,這時說經已經開始,就一點都沒有聽進去了。大概是因為平常聽得多了,耳朵已經聽慣了,所以並不覺得怎麼新鮮了吧。

有些人卻不是這樣做,在講師已登高座過了一會之後,喝道數聲,隨即停車下來,都穿著比蟬翼還輕的直衣,褲子,生絹的單衣,也有穿著狩衣裝束的,年紀很輕,身材瀟灑的三四個人,此外侍從的人有同樣的人數,著了相當的服裝,一同走了進來。以前在那裡聽著的人便稍為移動一下,讓出坐位來,在高座近旁柱子旁邊,給他們坐了下來,到底是很講規矩的貴人,便將數珠搓揉了,對於本尊俯伏禮拜,這在講師大概是很有光榮的吧。想怎樣傳說出去,在世間有很好的聲譽就努力很好的講說起來,但是聽的方面卻沒有大的影響,或者歸依頂禮,等到差不多的時候,就都站起來走了,一面望著多數的女車,自己講著話,——這自己所講是什麼事呢,不免令人猜想。那些認得的人,覺得這樣子是很有意思,那不知道的人也猜想說這是誰呀,這個那個的來想,也是很有意思的事吧。

「什麼地方有說經了?這裡是法華八講。」有人講起這種事情來時,人家問道:

「某人在那裡麼?」這邊答說:

「他哪裡會得不在呢?」好像是一定在那裡似的,這未免太過了。這並不是說,說經場裡連張望一下也是不行,聽說有很卑賤的女人,還認真去聽哩。但是當初去聽的女人,沒有那麼徒步走去的。就是偶爾有徒步的,也都是穿那所謂「壺裝束」,一身裝飾得很優雅的。那也是住寺院神社去禮拜罷了,說經的事也不大聽見說起。在那時節曾經去過的人,如果現在還長命活著,看見近時說經的情狀,那不知道要怎樣的誹謗了吧。

三二.菩提寺

在菩提寺裡,有結緣的法華八講,我也參加了。人家帶信來說:

「早點回家裡來吧,非常的覺得寂寞。」我就在蓮花瓣上寫了一首歌回答道:

「容易求得蓮華的露,

放下了不想去沾益,

卻要回到濁世裡去麼?」

真是覺得經文十分可尊,心想就是這樣長留在寺裡也罷。至於家裡的人像等湘中老人一樣,等著我不回去,覺得焦急,就完全忘記了。

三三.小白河的八講

小白河殿是小一條大將的宅邸。公卿們在那裡舉行結緣的法華八講,很是盛大的法會,世間的人都聚集了前去聽講。說道:

「去得晚了,恐怕連車子也沒處放。」於是便同了朝露下來的時間前去,果然已是滿了,沒有空處了。在車轅上面,又駕上車子去,到了第三排還約略聽得說經的聲音。

是六月十幾的天氣,酷熱為以前所不曾有過,這時只有望著池中的荷花,才覺得有點涼意。除了左右大臣之外,幾乎所有的公卿們都聚集在那裡了。多穿著二藍的直衣和褲子,淺藍的裡衣從下邊映透出來。稍為年老一點的人穿青灰色的褲子,白的裡褲,更顯得涼快的樣子。佐理宰相等人也更顯得年輕了,事也都到來,這不但是見得法會的尊嚴,也實在是很有意思的景象。

廂間的簾子高高的捲上,在橫柱的上邊的地方,公卿們從內至外很長的排坐著,在那橫柱以下是那些殿上人和年輕的公卿們,都是狩衣直衣裝束,很是瀟灑的,也不定坐,這邊那邊的走著,也是很有意思的。實方兵衛佐與長明侍從都是小一條邸的家人,所以比起別人來,出入更是自在。此外還在童年的公卿,很是可愛。

太陽稍為上來的時候,三位中將--就是說現在的關白道隆公,穿了香染紗羅的裡衣,二藍的直衣和濃蘇枋色的褲子,裡面是筆挺的白色的單衫,顏色鮮明的穿著走了進來,比起別人都是輕涼的服裝來,似乎覺得非常的熱,卻顯得更是尊貴的樣子。扇骨是漆塗的,與眾人的雖有不同,用全紅的扇面卻和人家一樣,由他拿著的模樣卻像是石竹花滿開了,非常的美麗。

其時講師還沒有升座,看端出食案來,在吃什麼東西。義懷中納言的風采,似乎比平日更是佳勝,非常的清高。本來公卿們的名字在這種隨筆裡不應當來說,但是過了些時日,人家便要忘記了,這到底是誰呢,所以寫上了。此外各人的服裝顏色光彩都很華麗的當中,只有他裡邊穿著裡衣,外邊披了直衣,這樣子,似乎很是特別。他一面看著女車的方面,一面說著什麼話,看了這情形,不覺得很意思的人,恐怕不會有吧。

後來到達的車子,在高座近旁已經沒有餘地,只能在池邊停了下來。中納言看見了,對實方君說道:

「有誰能夠傳達消息的,叫一個人來吧。」這樣說了,不知道是什麼人,選出一個人來。叫他去傳達什麼話好呢,便和在近旁的人商議,叫去說的內容這邊沒有聽見。那使者很擺著架子,走近女車邊去,大家都一齊大聲的笑了。使者走到車子邊,似乎在傳話的光景,但好久立著不動,大家都笑說笑說:

「這是在作和歌吧。兵衛佐,準備好作返歌吧。」連上了年紀的公卿們也想早點聽到回信,都向著那邊看,其他露立的聽眾也都一樣的望著,覺得很有意思。其時大概是已得了回信了吧,使者向這邊走了幾步,只見車裡邊用了扇子招他回去,這是和歌中的文字有的是用錯了,所以叫了回去。但是以前等了不少工夫,大概不會得有錯吧。就說是有了錯,我想也是不應該更正的。大家等使者走近前來,都來不及的問詢道:

「怎麼啦,怎麼啦?」使者也不答話,走到中納言那裡,擺了架子說話。三位中將從旁邊說道:

「快點說吧,太用心過了,便反要說錯了。」使者說道:

「這正是一樣的事,反正都是掃興的是了。」藤大納言特別比別人儘先的問道:

「那是怎麼說的?」三位中將答道:

「這好像是將筆直的樹木,故意的拗彎了的樣子。」藤大納言聽說便笑了起來,大家也一齊笑了,笑聲恐怕連女車裡也聽到了吧。中納言問道:

「在叫你回去之前,是怎麼說的呢?還是這是第二回改正了的話呢?」使者道:

「我站了很久,並沒有什麼回信,隨後我說那麼回去吧,剛要走來,就被叫轉去了。」中納言問道:

「這是誰的車呢?你有點知道麼?」正說這話的時候,講師升了高座了,大家靜坐下來,都望著高座的這一刻工夫,那女車就忽然消滅似的不見了。車子的下簾很新似乎是今天剛用的樣子,衣服是濃紫的單襲,二藍的縷的單衣,蘇枋色的羅的上衣,車後面露出染花模樣的下裳,攤開了掛著,這是什麼人呢?的確是,與其拙笨的做什麼歌,倒不如女車似的不答,為比較的好得多哩。

朝座講經的講師清范在高座上似乎發出光輝,講的很好。但是因為今天的酷熱,家裡也有事情,非得今天裡做了不可,原是打算略為聽講便即回去,卻進在幾童車子的裡邊,沒有出去的法子。朝座的講經既了,便想設法出去,和在前面的車子商量,大概是喜歡因此得以接近高座一點的緣故吧,趕快的將車拉開,讓出路來,叫我的車子能夠出去。大家看著都喧嚷著說閒話,連年紀稍大的公卿也一起在嘲笑,我並不理會,也不回答他們的話,只是在狹路中竭力的擠了出來。只聽得中納言笑著說道:

「唉,退出也是好的。」覺得他說的很妙,但也不理會,只是在盛暑中退了出來,隨後差人去對他說道:

「你自己恐怕也是在五千人的裡面吧。」這樣我就回了來了。

自從八講的第一天起,直到完了為止,有停著聽講一輛女車,沒有看見一個人走近前去過,只是在那裡呆著,好像是畫中的車的樣子,覺得很是難得,也實在優勝。人都問道:

「這是什麼人呢?怎麼樣想要知道。」藤大納言說道:

「這有怎樣難得呢!真好討厭,這不是很不近人情麼?」說的也很有意思。

但是到了二十幾日,中納言卻去做了和尚了,想起來真是不勝感慨。櫻花的凋謝,還只是世俗常用的譬喻罷了。古人說「迨白露之未盼」,歎息朝顏花的榮華不長,若和他相比,更覺得惋惜無可譬喻了。

三四.七月的早晨

七月裡的時候,天氣非常的熱,各處都打開了,終夜也都開著。有月亮的時睡醒了,眺望外邊,很有意思。就是暗夜,也覺得有意思。下弦的在早晨看見的月光,更是不必說了。很有光澤的板廊的邊沿近旁,鋪著很新的一張蓆子,三尺的幾帳站在裡邊一面,這是很不合理的。本來這是應當立在外邊的,如今立在裡邊,大概是很關懷這裡邊的一方面吧。

男人似乎已經出去了。女的穿著淡紫色衣,裡邊是濃紫的,表面卻是有點褪了色,不然便是濃紫色綾織的很有光澤的,還沒有那麼變得鬆軟的衣服,連頭都滿蓋了的睡著。穿了香染的單衣,濃紅生絹的褲腰帶很長的,在蓋著的衣服底下拖著,大概還是以前解開的吧。旁邊還有頭髮重疊散著,看那蜿蜒的樣子,想見也是很長吧。

這又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在早晨霧氣很重的當中,穿著二藍的褲子,若有若無的顏色的香染的狩衣,白的生絹的單衣,紅色非常鮮艷的外衣,很為霧氣所濕潤了,不整齊的穿著,兩鬢也稍微蓬鬆,押在烏帽子底下,也顯得有點凌亂。在朝顏花上的露水還未零落之先,回到家裡,趕緊給寫後朝惜別的信吧,歸去的路上心裡很著急,嘴裡念著「麻地裡的野草」,直往家裡走去,看見這裡的窗子已經打起,再揭起簾子來看,卻見女人那麼樣的睡著,想見已有作別歸去的男子,也是很有意思的事。這男子匆匆的歸去,大約也覺得朝顏花上的露水有情吧。暫時看著,見枕邊有一把樸樹的骨,用紫色的紙貼著的扇子,展開著在那裡。還有陸奧國紙裁成狹長的紙條,不知道是茜草還是紅花染的,已經有點變了色,散亂在幾帳旁邊。

似乎有人來了的樣子,女人從蓋著的衣服裡看出來,男的已經笑嘻嘻的坐在橫柱底下,雖然是用不著避忌的人,但也不是很親密的關係,心想給他看了自己的睡相去了,覺得懊恨。男人說道:

「這很像是不勝留戀的一場早覺呀!」玩笑著說,把身子一半進到簾子裡邊來。女人答說:

「便是覺得比露水還早就出去了的人,有點兒可恨呵!」這本來並不是很有意思,特別值得記錄的事情,但是這樣的互相酬答,也是不壞。男人用了自己拿著的扇,彎了腰去夠那在女人枕邊的扇子,女人的方面怕他會不會再走近來,心裡覺得怦怦的跳,便趕緊將身子縮到蓋著的衣服裡去。男人拿了扇子看了,說道:

「怎麼這樣的冷淡呀。」彷彿諷刺似的說著怨語,這時候天已經大亮了,漸有人的聲音,太陽也將出來了吧。心想趁了朝霧沒有散的時候,趕快的給寫那惜別的信,現在這樣的就要遲延了。旁人不免代為著急。從女人這邊出去的那人,不知在什麼時候所寫,卻已經寄信來了,信外附著帶露的胡枝子,可是使者因為見有客人在這裡,不曾送了上來。信上面熏著很濃厚的香,這是很有意思的。天亮了,人家看見了也不好意思,那男人就離開了這裡走了,心裡想自己剛才出來的女人那裡,或者也是這樣的情形吧,想起來也是很有趣的。

三五.樹木的花

樹木的花是梅花,不論是濃的淡的,紅梅最好。櫻花是花瓣大,葉色濃,樹枝細,開著花很有意思。藤花是花房長垂,顏色美麗的開著為佳。水晶花的品格比較低,沒有什麼可取,但開的節很是好玩,而且聽說有子規躲在樹蔭裡,所以很有意思。在賀茂祭的歸途,紫野附近一帶的民家,雜木茂生的牆邊,看見有一片雪白的開著,很是有趣。好像是青色裡衣的上面,穿著白的單襲的樣子,正像青朽葉的衣裳,非常的有意思。從四月末來到五月初旬的時節,桔樹的葉子濃青,花色純白的開著,早晨剛下著雨,這個景致真是世間再也沒有了。從花裡邊,果實像黃金的球似的顯露出來,這樣子並不下於為朝露所濕的櫻花。而且菊花又說是與子規有關,這更不必更加稱讚了。

梨花是很掃興的東西,近在眼前,平常也沒有添在信外寄去的,所以人家看見有些沒有一點撫媚的顏面,便拿這花相比,的確是從花的顏色來說,是沒有趣味的。但是在唐土卻將它當停了不得的好,做了好些詩文講它的,那麼這也必有道理吧。勉

強的來注意看去,在那花瓣的尖端,有一點好玩的顏色,若有若無的存在。他們將楊貴妃對著玄宗皇帝的使者說她哭過的臉

龐是「梨花一枝春帶雨」,似乎不是隨便說的。那麼這也是很好的花,是別的花木所不能比擬的吧。

梧桐的花開著紫色的花,也是很有意思的,但是那葉子很大而寬,樣子不很好看,但是這與其他別的樹木是不能並論的。在唐土說是有特別有名的鳥,要來停在這樹上面,所以這也只是與眾不同。況且又可以做琴,彈出各種的聲音來,這只是像世間那樣說有意思,實在是不夠,還應該說是極好的。樹木的樣子雖然是難看,楝樹的花卻是很有意思的。像是枯槁了的花似的,開著很別緻的花,而且一定開在端午節的前後,這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三六.池

池是勝間田的池,磐余的池,贄野的池,在我以前到初瀨去朝拜的時候,見那池裡滿是水鳥,在那裡吵鬧著,是很有意思的事。

無水的池,這很是奇怪,便問道:

「為什麼給取那樣的名字的呢?」人們回答說道:

「在五六月裡,下著大雨的年頭,這池裡的水是沒有的。在很是旱干的時候,到了春初,卻有很多的水。」我就想這樣回答道:

「要是完全沒有水,是乾的話,那麼就這樣給取名字吧。現在是也有出水的時候,卻是一概的叫它作無水了麼?」

猿澤的池,采女在那裡投了池,天皇昕說了,曾到過那裡這是很了不得的事。人麻呂作歌說:「將猿澤的池裡的玉藻,作我的妹子的睡亂的頭髮,真是可悲呀。」再加稱讚,這也是多餘的事了。

御前的池,這是什麼意思取這樣的名字的呢?想起來很是有趣。鏡的池也有意思。狹山的池,這覺得有意思,或者是因為聯想起「三穰革」的歌的緣故吧,戀沼的池。還有原之池,這是風俗歌裡說的「別刈玉藻吧」,因此覺得有意思的吧。益母的池,也是有意思的。

三七.節日

節日是沒有能夠及五月節的了。這一天裡,菖蒲和艾的香氣,和在一塊兒,是很有意思的。上自宮禁裡邊,下至微末不足道的民家,都是競爭著把自己的地方插得最多,便到處都葺著,真是很少有的,在別的節日裡所沒有的。

這天的天氣總是陰暗著,在中宮的殿裡,從縫殿寮進上用種種顏色的絲線編成的所謂香球,在正屋裡御帳所在的左右柱子上懸掛著。去年九月九日重陽節日的菊花,用了粗糙的生絹裹了進上的,也掛在同一的柱子上,過了幾個月,到現在乃由香球替代了,拿去棄捨掉。這香球掛在那裡,當然到重陽的菊花的節日吧。但是香球也漸漸的,絲線被抽去,縛了什麼東西了,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節日的供膳進上之後,年輕的女官們都插了菖蒲的梳子,豎著「避忌」的牌子,種種的裝飾,穿了唐衣和罩衣,將菖蒲的很長的根,和好玩的別的花枝,用濃色的絲線編成的辮束在一起,雖然並不怎麼新奇,值得特別提出來說,卻也總是很有意思的。就說是櫻花每年到春天總是開花,但因此覺得櫻花也就是平凡的人,也未必會有吧。

在街上走著的女孩子們,也都隨了她們的身份裝飾著,自己感覺得意,常常看著自己的袖子,並且和別人的相比,說不出的覺得偷快,這時卻遇見頑皮的小廝們,把那所掛的東西搶走了,便哭了起來,這也是很好玩的。

用紫色紙包了楝花,青色紙包了菖蒲的葉子,捲得很細的捆了,再用白紙當作菖蒲的白根似的,一同捆好了,是很有意思的。將非常長的菖蒲根,卷在書信裡的人們,是很優雅的。為的要寫回信,時常商量談天的親近的人,將回信互相傳觀,也是很有意思。給人家的閨女,或是貴人要通信的人,在這一日裡似乎特別偷快,這是優雅而且有趣的。到了傍晚,子規又自己報名似的叫了起來,這一切都是很有興味的事情。

三八.樹木

樹木是楓,五葉松,柳,桔。

扇骨木雖似乎沒有什麼品格,但在開花的那些樹木都已凋謝的時候,一面變成純是綠色了,它也不管季節,卻有濃紅的

葉子,想不到的在青葉之中,長了出來,也是少有的。

檀樹,這是可以做弓的材料,現在更不必多說了。這雖然並不限定說某一種樹,但是寄生木的這名字,卻是很有風情。榮木,這是在賀茂的臨時祭禮,舉行御神樂的時候,舞人拿著這樹枝而舞,很是有意思。世上有各種的樹木,只有這樹被說是「神的御前的東西」,這是特別有意義。

樟樹在樹木叢生的地方,也總不混在別的樹木裡生長著。因為枝葉太是繁茂,覺得有點可厭的樣子,但是分作「千枝」,常引例作為戀人川來說,可是有誰知道了枝的數目,卻這樣的說起來的了,想來是很有趣味的。

檜樹,這也是生長在人跡罕到的地方的東西,「催馬樂」的歌裡有「三葉四葉的殿造好了」的話,也覺得有意思。而且五月裡,露水下來,它會學作雨聲,這也是很好玩的。

楓樹,雖然是樹很小,可是長出來的芽帶著紅色,都向著同一方面伸張開的葉子,花並不像花的樣子,卻好像什麼蟲的乾枯了似的,覺得很有意思。

「明天是檜」樹,這在世上近地看不到,也不曾聽說哪裡還有。但是,到御岳去朝拜回來的人,有拿了來的。枝葉很是粗糙,似乎不好用手去碰它;但是這憑了什麼,卻給它取「明天是檜」的名字的呢?實在靠不住的預言呀。這預言是憑了誰呢,倒很想知道,想來很有意思。

鼠黍離樹,雖然不是特別值得說的樹木,它的葉子很是細而且小,也是很有趣的。楝樹,山梨樹也是很有意思。椎木,在常綠的樹中間雖然都是這樣,但是椎木卻是特別提出來,當作樹葉不落的例子,也是有意思的事。

白橿的樹,在深山樹木之中更是離得人遠了,大約只是染三位或是二位的衣袍的時節,人們才看到它的葉子吧。雖然

並不是引起什麼了不起或是好玩的事情來說,它的模樣像是一面落著雪似的,容易叫人看錯,想起素盞鳴尊降到出雲國的故事,看著人麻呂所作的歌,非常的覺得可以感動。凡是人的講話,或是四季的時節裡,有什麼有情味的,和有意思的事,聽了記住在心裡,無論是草木蟲鳥,也覺得一點都不能看輕的。

交讓木的葉子叢生著,很有光澤的,非常青得好看,卻想不到的,葉柄長的鮮紅,很是庸俗,似乎不大相稱,便覺得品格低了,但是也有意思。在平常的日月裡,全看不見這東西,到了十二月晦日卻行了時,給亡故的人們當盛載食物的器具,很引起人的哀感,但是在新年為的是延齡的關係,固齒的食物也用這作為器具,這是為什麼緣由呢?古歌裡說:「交讓木變成了紅葉的時光,才會忘記了你。」將綠葉不會變紅,比喻戀愛的不變,這是很有道理的。

柏木,很有意思。這個樹裡,因為有「守葉的樹神」住著,所以也是可以敬畏。兵衛府的佐和尉,也因此叫作「柏木」也是有意思的事。

棕櫚樹,雖然樹木缺乏風情,但是有唐土的趣味,不像是卑賤的家裡所有的東西。

三九.鳥

鳥裡邊的鸚鵡,雖然是外國的東西,可是很有情味的。雖是鳥類,卻會學話人間的語言。還有子規,秧雞,田鷸,畫眉

鳥,金翅雀,以及鵲類,也很有意思。

山雞因懷戀同伴而叫了,所以看鏡,見了自己的影子,目,為是同伴了,用以自慰,實在很是有情的。至於雌雄隔著一個山谷,乃是很可憐了的。

鶴雖是個子很大,可是它的鳴聲,說是可以到達天上,很是大方。頭是紅色的雀類,斑鳩的雄鳥,巧婦鳥,也都有意思。

鷺鷥的樣子很不好看,眼神也是討厭的,總之是不得人的好感,但是詩人說的在「萬木的樹林裡不慣獨宿」,所以在那裡爭奪配偶,想起來也是很有趣的。箱鳥。

水鳥中鴛鴦是很有情趣的。據說雌雄互相交替著,掃除羽毛上的霜,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都鳥。古歌裡說,河上的千鳥和同伴分散了,所以叫著,覺得是可憐。大雁的叫聲遠遠的聽著,很可感動的。野鴨也正如歌裡所說的,拍著翅膀,把上面的霜掃除了似的,很有意思。

鶯是在詩歌中有很好的作品留下來,講它的叫聲,以及姿態,都是美麗上品的,但是有一層,它不來禁中啼叫,實在是不對的。人們雖說「確是這樣的」,但是我想這未必如此吧,十年來在禁中伺候,卻真的一點聲音都不曾聽見。在那殿旁本來有竹,也有紅梅,這都是鶯所喜歡來的地方呀。到得後來退了出來,在微末的民家毫無足觀的梅花樹上,卻聽見它熱鬧的叫著哩。夜裡不叫,似乎它很是晚起,但這是它的生性如此,也沒有什麼辦法。到了夏秋的末尾,用了老蒼的聲音叫著,被那些卑賤的人改換名字叫作「吃蟲的」了,實在非常覺得惋惜而且掃興。假如這是常在近旁的鳥,像麻雀什麼,也就並不覺得什麼了。歌人說的「從過了年的明日起頭」,在詩歌裡那麼歌詠著,也就為的是在春天才叫的緣故吧。所以如只在春天叫著,那就多麼有意思呵。人也是如此,如果人家不大把他當人,世間漸漸沒有聲望,也還有誰來注意,加以誹謗的呢?像鷂鷹烏鴉那樣平凡的鳥類,世上更沒有仔細打聽它們的人了。因為鶯和它們不是一樣,原是很好的東西,所以稍有缺點,便覺得不滿意了。

去看賀茂祭回來的行列,把車子停在雲林院或是知足院前面的時候,子規在這時節似乎因了節日的愉快的氣氛所鼓動,忍不住叫了起來,這時鶯也從很高的樹木中,發出和這聲音學得很相像的叫聲,合唱了起來。這是說來很有趣味的事情。

子規的叫聲,更是說不出的好了。當初還是很艱澀的,可是不知在什麼時候,得意似的歌唱起來了。歌裡說是宿在水晶花裡,或是桔樹花裡,把身子隱藏了,實在是覺得有點可恨的也很有意思的事。在五月梅雨的短夜裡,忽然的醒了,心想怎麼的要比人家早一點聽見子規的初次的啼聲,那樣的等待著。在深夜叫了起來,很是巧妙,並且撫媚,聽著的時更是精神恍惚,不曉得怎麼樣好。但是一到六月,就一聲不響了。在這種種方面,無論從哪一點來說它好,總都是多餘的了。

凡是夜裡叫的東西,無論什麼都是好的。只有嬰兒或者不在其內。

四○.高雅的東西

高雅的東西是,淡紫色日衣,外面著了白襲的汗衫的人。小鴨子。刨冰放進甘葛,盛在新的金碗裡。水晶的數珠。藤花。梅花上落雪積滿了。非常美麗的小兒在吃著覆盆子,這些都是高雅的。

四一.蟲

蟲是,鈴蟲,松蟲,絡緯,蟋蟀,胡蝶,裂殼蟲,蜉蝣,螢蟲,都是有意思的。

蓑衣蟲是很可憐的。因為是鬼所生的,怕他和父親相像,也會有著可怕的想頭,所以母親便給他穿上粗惡的衣服,說道:「現今秋風吹起來的時候,就回來的,你且等著吧。」說了就逃走了去了。兒子也不知道,等到八月裡,聽到秋風的聲音,這才無依無靠的哭了起來:「給奶吃吧,給奶吃吧!」實在是很可憐的。

茅蜩也是很好玩的。叩頭蟲也是可憐的東西,這樣蟲的心裡,也會得發起道心,到處叩頭行走著。又在意想不到的,暗的地方,聽見它走著咯吱咯吱叩頭的聲音,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蒼蠅那可以算是可憎的東西了。那樣沒有一點可愛極是可憎的東西,似乎不值得同別的一樣來記載它,尤其是在什麼東西上面都去爬,並且又用了濕的腳,到人的臉上爬著,那更是可惡了。有人拿它取名字的,很是討厭。

夏蟲很是好玩,也很可愛。在燈火近旁,看著故事書的時候,在書本上往來跳躍,覺得很有意思。

螞蟻的樣子看了有點可憎,但是身體非常的輕,在水上面能夠行走,也是好玩的事。

四二.七月的時節

在七月裡的時節,刮著很大的風,又是很吵鬧的下著大雨的一日裡,因為天氣大抵是很涼了,連用扇也就忘記了,這時候蓋著多少含著汗香的薄的衣服,睡著午覺,也實在覺得是有趣的事。

四三.不相配的東西

不相配的東西是:頭髮不好的人穿著白縷的衣服,捲縮著的頭髮上戴著葵葉。很拙的字寫在紅紙上面。

卑賤的人家下了雪,又遇著月光照進裡邊去,是不相配,很可惋惜的。月亮很是明亮的晚上,遇著沒有蓋頂的大車,而這車又是用了黃牛牽著的。年老的女人,肚子很高的,喘息著走路。又這樣的女人有那年輕的丈夫,也是很難看的,況且對於他到別的女人那裡去,還要感到妒忌。

年老的男人昏昏貪睡的模樣,又那麼樣的滿面鬍鬚的人,抓了椎樹的子盡吃。牙齒也沒有的老太婆,吃著梅子,裝出很酸的樣子,都是不相配的。

身份很低的女人,穿著鮮紅的褲子。但是在近時,這樣的卻是非常的多。

衛門府的佐官的夜行,穿了那麼樣的裝束,所以是不相配,但是狩衣裝束那也是顯得沒有品格。又穿了人家看了害怕的赤袍,大模大樣的在女官住房的左近徘徊,給人家看見了,便覺得很可輕蔑。而且因為執掌的關係就是偶然開點玩笑,也總是審問的那樣,問道:「沒有形跡可疑的麼?」六位的藏人,兼任著「檢非違使」的尉官的,稱為殿上的判官,有舉世無比的權勢,平民以及卑賤的人幾乎認作別世界的人,不敢正眼相看的那麼害怕著的人,卻混在禁中的後殿一帶的女官房間裡,在那裡睡著,這是很不相配的。掛在熏香的幾帳的布褲,一定是很沉重而且庸俗,雖然燈光照著是雪白的,推想起來決是不相配。袍子是武官照例的闕掖的,像老鼠尾巴似的彎曲的掛著,這真是不相配的夜行人的姿態呵。在這職務的期間,還是謹慎一點,不要去找女人才好吧。五位的藏人也是一樣的。

四四.在後殿

在後殿一帶女官房裡,女官許多人聚集在一起,將過往的人叫住了,隨便談話的時候,見有乾乾淨淨的男用人和小廝,搬運著漂亮的包裹或是袋子走過,裡邊包著衣服,露出褲子的腰帶等,那是很有意思的。袋子裝著弓箭,盾牌,槍和大刀,問道:

「這是什麼人的東西呢?」答道:

「是某某爺的。」說著過去了,這是很好的。有些要裝出架子,或是似乎怕羞的樣子,說道:

「不知道」,或簡直是聽不見似的,走了過去,那很是可惜了。

在月夜裡,空車兀自走著。美麗的男子有著很是難看的妻子。鬍鬚墨黑,樣子很討厭的年老的男人,在哄著剛會談話的嬰兒,那都是不相配的事情。

四五.主殿司的女官

主殿司的女官,也還是很有意思的一種職位。在身份不高的女人中間,這是最可羨慕的了。其實,就是身份好的人,也還是想讓她去幹的。年輕的時候,姿容端麗,假如服裝平時也能穿的很漂亮,那便更好了。到了年紀老了,知道禁中的許多先例,不至於臨事張皇,那是很像個樣子的。心想有這麼樣的一個女兒,在主殿司裡做事,容貌很是可愛,衣服也應了時節給做了,穿著現今時式的唐衣,那麼的走著。

男人則做隨也是很好的。有很年輕的美麗的公卿們,沒有隨身跟著,實在是很寒傖的。弁官本來也是很像樣的好官職,但是穿的衣服的下據很短,又是沒有隨身,那是不大好的。

四六.睡起的臉

在中宮職機關所在西邊的屏風外邊,頭弁在那裡立著,和什麼人很長的說著話,我便從旁問道:

「那是同誰說話呀?」頭弁答說:

「是弁內侍。」我說道:

「那是什麼話,講的那麼久呵?恐怕一會兒大弁來了,內侍就立刻棄捨了你去了吧。」頭弁大笑道:

「這是誰呀,把這樣的事都對你說了。我現在是就在說,即使大弁來了,也不要把我捨棄了吧。」

頭弁這人,平常也不過意標榜,裝作漂亮的樣子,或是有趣的風流行為,只是老老實實的,顯得很平凡似的,一般人都是這樣看法,但是我知道他的深心遠慮的,我曾經對中宮說道:

「這不是尋常一樣的人。」中宮也以為是這樣的。頭弁時常說道:

「古書裡說得好,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又說我們的交誼,是「遠江的河邊的柳樹」似的,無論何種妨害都不會斷絕的,但是年輕的女官們卻很是說他壞話,而且一點都不隱藏的,說難聽的話誹謗他道:

「那個人真是討厭,看也不要看。他不同別人一樣的,也不讀經,也不唱曲,真是沒有趣味。」可是頭弁卻對於這些女官講也沒有開口說話過,他曾這樣的說道:

「凡是女人,無論眼睛是直生的,眉毛蓋在額角上,或是鼻子是橫生的,只要是口角有點愛嬌,頤下和脖頸的一線長得美好,聲音也不討人厭,那就有點好感。可是雖然這樣說,有些容貌太可憎的,那就討厭了。」他是這樣的說了,現今更不必說是那些頤下尖細,毫沒有什麼愛嬌的人,胡亂的把他當作敵人,在中宮面前說些壞話的人了。

頭弁有什麼事要對中宮說的時候,一定最先是找我傳達,若是退出在女官房裡,便叫到殿裡來說,或者自己到女官房裡來,又如在家裡時,便寫信或是親自走來,說道:

「倘若一時不到宮裡去,請派人去說,這是行成這麼來請傳達的。」那時我就推辭說:

「這些事情,另外自有適當的人吧。」但是這麼說了,並不就此罷休了。我有時忠告他道:

「古人萬事隨所有的使用,並不一定拘泥,還是這樣的好吧。」頭弁答說:

「這是我的本性如此呵。」又說明道:

「本性是不容易改的。」我就說道:

「那麼過則不憚改,是說的是什麼呢?」追問下去,頭弁訕訕的笑說道:

「你我是有交誼的,所以人家都這麼的說。既然這樣親密的交際,還用得著什麼客氣呢?所以且讓我來拜見尊容吧。」我回答道:

「我是很醜陋的,你以前說過,那就不會得看了中意,所以不敢給你看見。」頭弁說道:

「實在要看得不中意也說不定,那麼還是不看吧。」這樣說了,以後偶然看到的時候,也用手遮著臉,真是不曾看見,可見是真心說的,不是什麼假話了。

三月的下旬,冬天的直衣已經穿不住了,殿上宿直的人多已改穿罩袍罷了。一天的早晨,太陽方才出來,我同了式部女官睡在西廂房裡,忽然裡方的門拉開了,主上和中宮二人走了進來,趕快的起來,弄得非常張皇,很是可笑。我們披上唐衣,頭髮也來不及整理出來,那麼被蓋在裡面了,鋪蓋的東西還是亂堆著,那兩位卻進來了,來看待衛們出入的人。殿上人卻絲毫不知道,都來到廂房邊裡說些什麼。主上說道:

「不要讓他們知道我在這裡。」說著就笑了,隨後即回到裡邊去,又說道:

「你們兩人都來吧。」答道:

「等洗好了臉就去。」沒有立刻上去。那兩位進裡邊去之後,樣子還是那麼的漂亮,正在同式部閒話著的時候,看見南邊拉門的旁邊,在幾帳的兩端突出的地方,簾子有些掀開,有什麼黑的東西在那裡,心想是藏人說孝坐著吧,也不怎麼介意,仍舊說著話。忽然有笑嘻嘻的一個面孔伸了進來,這哪裡是說孝,仔細看時,卻完全是別個人。大吃一驚,笑著鬧著,趕緊把幾帳的簾幕整理好,躲了起來,卻已經來不及,因為那是頭弁本人呀。本來不想讓他看了臉去的,實在是有點悔恨。同我在一起的式部女官,因為朝著這方面,所以看不見她的臉。頭弁這時出來說道:

「這一回很明白的看見了。」我說道:

「以為是說孝,所以不曾防備著。以前說是不看,為什麼這樣仔細的端詳的呢?」頭井回答說:

「人家說,女人睡起的臉相是很好看的,因此曾往女官的屋子裡去窺探過,又想或者這裡也可以看到,因此來了。還是從主上來到這裡的時候就來了的,一點都沒有知道吧。」自此以後,他就時常到女官房裡,揭開簾子就走進來了。

四七.殿上的點名

殿上的點名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在主上的御前,侍臣們伺候著的時候,就那麼的問姓名,是很好玩的。聽見雜沓的腳步聲,待臣都出來的時候,在官房的東面提起耳朵來聽著,聽到認識的人報告,不知不覺的心裡會得震動一下。又有些人在那裡,卻不大聽見說起,這時聽到了,又覺得是怎麼樣呢。報名的好與不好,或是難聽,女官們一一加以批評,也是有意思的。

點名似乎已經完了吧,正說著的時候,衛士們鳴弦作聲,聽見鞋子聲響,全出去了。隨後是藏人的很響的鞋聲,走到殿的東北角的欄杆旁邊,向著御前長跪了,背對著衛士們,問道:

「某人到了麼?」這樣子很有意思。隨後各自用了高低不一的聲音,一一報名,有的人或者不到,由衛士首領說明不曾參加點名。藏人又問道:

「這是什麼事由呢?」等說明了事故理由,方才回去,這是慣例如此。可是藏人方弘沒有問明不到的理由,公卿們加以注意,卻大生其氣,呵叱衛士的怠慢,要治他的罪。不但是殿上人,連衛士們也很笑他。

御廚房裡的擱御膳食的架子上,這個方弘放上了鞋子,大家都在嚷說,要找鞋子的主人祓除污穢,主殿司和別的人們替他過意不去,說道:

「這是誰的鞋子呢?我們不知道。」方弘卻自己承認道:

「呀,這是方弘的齷齪的東西。」自己來取了去。這就引起了一場的騷動。

四八.使用人的叫法

年紀很輕,很有身份的男子,對身份很低的女人的名字,很是說慣了似的叫著,甚是可憎。雖然是知道,卻是怎麼樣的,似乎只記得一半的樣子,那麼叫著,覺得有意思。走到宮禁裡女官住所,或是夜裡,這樣的不確實的叫名字雖是不對;但禁中有主殿司,在別處也有武士或藏人駐在所,帶了那裡的人同去,叫他去叫就好了。自己叫的時候,聲音立即被人家知道了。雖然不大好,但是叫下級的使女或是女童,卻是不妨事的。

四九.年輕人與嬰兒

年輕人同嬰兒是要肥胖的好。國守什麼在高位的人,個子胖大的很好,太是乾瘦了,想必是很要著急的性子吧。

一切使用人裡邊,飼牛小廝舊的服裝很壞,那是頂不行的事情。別的使用人即使服裝不好,跟在車子後邊,還不大礙事。但是,在先頭走著,人家所最先注目的人,卻穿著的不乾淨,實在是很不適當的。在車子後邊,跟著那些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僕從,很是難看。本來也有那身材靈巧的僕人或是隨身的那裡,卻是穿了墨黑的褲子,而且衣裙也都烏黑,狩衣什麼的都穿的皺著了,在跑著的車子旁邊,從容的走著,看去不像是自己使用的僕役。總之如使用僕役,給他們穿得很壞,那是不對的。但是假如穿破了的,那便穿著很伏貼,還顯不出大毛病來,可以量無妨。在有些使用人的資格人家,叫小廝們穿了不乾淨的服裝,實在是不合適的。凡在人家服役的人,作為那家裡的一個人,或是差遣到別人家去,或是有客人來的時候,也是有很漂亮的小廝許多人用著,是很有意思的。

五○.在人家門前

在一戶人家的門前走過,看見有侍從模樣的人,在地面上鋪著草蓆,同了十歲左右的男兒,頭髮很好看,有的梳著發,有的披散著,還有五六歲的小孩,頭髮披到衣領邊,兩頰鮮紅,鼓得飽飽的,都拿著玩具的小弓和馬鞭似的東西,在那裡玩耍著,非常的可愛。我真想停住了車子,把他抱進車裡邊來呢。

又往前走過去,在一家的門口,聞見有熏香的氣味很濃厚,實在很有意思。又像樣的人家,中門打開了,看見有檳榔

毛車的新而且美好的,掛著蘇枋帶黃櫨色的美麗的大簾,架在榻上放著,這是很好看的。侍從的五位六位的官員,將下裳的後裾折疊,塞在角帶底下,新的手板插在肩頭,往來奔走,又有正裝的背著箭袋的隨身,走進走出的,這樣子很是相配。廚房裡的使女穿得乾乾淨淨的,走出來問道:

「什麼人家的家人來了麼?」這樣的說,也是很有意思的。

五一.瀑布

瀑布是無聲的瀑布,名字很有意思。布留的瀑布,據說法皇曾經御覽,所以是了不得的。那智的瀑布,那是在觀音靈場的熊野,令人深深感動。轟鳴的瀑布,那是多麼吵鬧的,可怕的瀑布呀!

五二.河川

河川是飛鳥川,淵與瀨沒有一定,變動不常,很可感動。大堰川,水無瀨川,也都有意思。耳敏川,又是為了什麼,那麼敏捷的聽到的呢?音元川,說川流沒有聲音,這又是意外的名字,覺得很好玩的。細谷川,玉星川,貫川,澤田川,這令人想起催馬樂來。不告川,也有意思。名取山,這也取得了什麼名聲,心想問了來看。吉野川。天川,原來在天底下也有著哪。這裡是「織女所宿的地方吧」,在原業平歌詠過的,更是有趣味的事情了。

五三.橋

橋是淺水橋,長柄橋,天彥橋,濱名橋,獨木橋,佐野的船橋,歌結橋,轟鳴橋,小川橋,棧橋,勢多橋,木曾路橋,堀

江橋,鵲橋,相逢橋,小野的浮橋。山菅橋,聽了名字覺得很有意思的,還有假寐橋。

五四.里

裡是逢扳裡,眺望裡,寢覺裡,人妻裡,信賴裡,朝風裡,夕日裡,十市裡,伏見裡,長居裡。妻取裡,這是自己的妻給人家所奪取了呢,還是自己強取了人家的妻子呢,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很有意思的。

五五.草

草是菖蒲,菰蒲,葵,是很有趣味的。賀茂祭的時節,這是從神代以來,就拿葵葉插在頭上的吧,實在是很有意思的。它的樣子,也是很有趣味。澤瀉也連名字都好玩,大概是頭舉得很高,像是很傲慢的樣子吧。三被草,蛇床子,苔,羊齒,雪地中間露出的青草。酢漿草,當作綾織品的花樣,也比別的東西更是有意思。

危草,這草生在崖壁的突出的地方,的確是不大靠得住,很是可以同情。常春藤因為生的地方,顯得很是不安,也很可憐。這比那崖壁,又更容易要倒壞。但是若在真正的石灰牆上,那又很難生長,也覺得不好。無事草,這是希望沒有什麼憂慮所以起這名字的吧,想來很有意思。又或者是願意惡事都消滅呢,無論怎樣都是有意思的。

忍草,這是很有風趣的。在人家的簷端,或是什麼突生的地方,擁擠的生長著的模樣,實在很有意思。艾也是有趣,茅草花也有趣,至於莎草的葉更有趣味。此外困的小菅,浮萍,淺茅,青鞭草,都有意思。木賊這種草,被風吹著所發生的聲音,是怎麼的吧,想像了看,也覺得好玩的。薺菜,平芝,也是很有意思的。

荷葉長得很可愛的樣子,靜靜的浮在清澈的水面,有大的,也有小的,展開浮動著,很是有趣。把那葉子取了起來,印在什麼上面,實在是非常覺得有意思。八重薇,山菅,山藍,石松,文殊蘭,葦。葛葉被風吹的翻了過來,露出裡邊雪白的,也有意思。

五六.歌集

歌集是《古萬葉集》,《古今集》,《後撰集》。

五七.歌題

歌題是,京都,葛,三稜草,駒,霞,小竹,壺堇,背陰的地方,菰蒲,淺灘船,鴛鴦,淺茅,草皮,青鞭草,梨,棗,朝顏花。

五八.草花

草花是,瞿麥,中國的石竹更不必說了,就是日本的瞿麥,也是很好的。女郎花,桔梗,菊花會得處處變色的。菅茅。

龍膽花的枝葉雖然長得有點亂雜,但是在別的花多已經霜枯了的時候,獨自開著很是艷麗的花朵,這是很有意思的。雖然不值得特別提出來,加以稱道,鐮柄花卻也是可愛的。但是那名字說是鐮柄,也有點討厭,漢文寫作「雁來紅」,卻是很好的字面。巖菲的花,色雖沒有那樣的濃,與藤花很是相像,春秋都開著花,也是很有意思的。

壺堇與堇花,似乎是同樣的東西,到了花老了凋謝的時候,就是一樣了。還有繡球菊,也有意思。夕顏與朝顏相似,兩者往往接連的說,花開也很有趣味,可是那果實的可憎模樣,這是很可惜的事情。怎麼會得長的那麼大的呢,至少長得同酸漿一樣的大小,那就好了。可是那夕顏的名字,卻總是很有趣的。

葦花雖是全然沒有什麼可看的地方,但是古時有人稱它作幣束,所以也很有意思,不是尋常的東西。葦芽生長出來的時候,與尾花不相上下,但是到了秋天一長了穗子,就大不相同了,在水邊上想必很是有趣吧。人家說,在「草花」中邊,沒有把尾花放進去,很是可怪。的確是的,在秋天的原野上看去,最有意思的要算是尾花了吧。穗子頂尖染著濃的蘇枋色,為朝霧所濡濕而隨風飄著,這樣有趣味的事物,哪裡還有呢?但是到了秋天的末尾,這就全沒有什麼可看了。種種顏色亂開著的花,都已凋謝之後,到了冬季,尾花的頭已變成雪白了,蓬蓬的散亂著,也並不覺得,獨自搖擺著,像是追懷著昔日盛時的樣子。彷彿和人間很是相像。想起有些人來,正可比喻,覺得這更是特別的可憐了。

胡枝子的花色很濃,樹枝很柔軟的開著花,為朝露所濕,搖搖擺擺的向著四邊伸張,又向著地面爬著,那是很好玩的。尤其是取出雄鹿來,叫它和這花特別有關係,也是很有意思的。

向日葵雖然是不見得有什麼好處,但是隨了太陽的移動而傾側,似乎不是尋常的草木的心所能有,因此覺得是很有意思。花色雖不很濃,但並不劣於開花的棣棠。巖躑躅也沒有什麼特點,可是歌裡說是「折了來看」,也確是有意思的。薔薇花若是走近看時,枝條上有刺是有點討厭,可是花很有趣。在雨剛才晴了的水邊,或是帶皮的木材所造的階段邊,映著夕陽亂開著的情形,那是很有趣味的。

五九.擔心的事

擔心的事是,母親遇著她出家的兒子上山修行十二年。暗夜裡,走到不知道的地方去,說是「太明亮了,反不大好」。

燈火也不點,大家卻都整齊的坐在那裡。新來的用人,什麼性情也不知道,拿著重要的物件,差遣到別人家去,回來卻是很

晚了。還不會說話的吃奶的嬰兒,反拗著身子,也不讓人抱,只是哭著。暗黑的地方,吃覆盆子。沒有一個相識的人,一起在看熱鬧。

六○.無可比喻的事

無可比喻的事是,夏天和冬天,夜間和白晝,雨天和晴天,年輕人和老年人,人的喜笑和生氣,愛和憎,藍和黃檗,雨和霧。同是一個人,沒有了感情,便簡直覺得像別個人的樣子。

常綠樹多的地方,烏鴉在那裡棲宿,到了夜裡,有的睡相很壞,就跌了下來,從這樹飛到那樹,用了睡迷胡的聲音叫喊起來,這與白天裡所看見的那種討厭樣子全不相同,覺得很是好笑的。

六一.秘密去訪問

秘密去訪問情人的時候,夏天是特別有情趣。非常短的夜間,真是一下子天就亮了,連一睡也沒有睡。無論什麼地方,都從白天裡開放著的,就是睡著也很風涼的看得見四面。也還是話說不了,彼此互相回答著,這時候在坐著的前面,聽見有烏鴉高聲叫著飛了過去,覺得自己是明白的給看了去了,很是有意思。

在冬天很冷的夜裡,同了情人很深的埋在被窩裡,臥著聽撞鐘聲,彷彿是在什麼東西的響著似的,覺得很有趣。雞聲叫了起來,也是起初是把嘴藏在羽毛中間那麼啼的,所以聲音悶著,像是很深遠的樣子,到了第二次三次,便似乎近起來了,這也是很有意思的。

六二.人

當作情人來訪問的,那不必說了。有些是尋常交際走來談天的,又或者並沒有這種關係,只是偶然來訪的人,看見簾內有許多女官,正說著話,便走進裡邊來,一時並沒有回去的模樣,同來的從者和小廝等得著急,說斧頭的柄都要爛了吧,拉長了聲音打呵欠,心裡獨自說道:

「真是受不了。這所謂煩惱苦惱的就是。已經是半夜了吧!」這是很討厭的。但是說這樣無聊的話的人,原來也不足怪,就是坐在那裡的客人,雖然平常見聞當他是個高雅的人,這時候覺得這種印象也完全消失了。又或者沒有這樣的表現出來,不曾說話,只是「唉唉」高聲的歎聲,這令人想起「地下流水」的歌詞,覺得是很可笑的。又或者在屏風和竹籬外邊,聽見從者們說道:

「快要下雨了吧。」這也實在是可憎的。身份很好的人和公卿家的從人,雖然沒有這個樣子的,但在平常人的從者裡邊就

多是如此了。在許多使用人中間,主人應當選擇心地好的,帶到外邊來走才好。

六三.稀有的事

稀有的事是,為丈人所稱讚的女婿,又為婆母所憐愛的媳婦。很能拔得毛髮的銀的鑷子,不說主人壞話的使用人。真是沒有一點的性癖和缺點,容貌性情也都勝常,在世間交際毫看不出一樣毛病來的人,與同一地方做事的人共事,很是謹慎,客氣的相處,這樣小心用意的人,平常不曾看見過,畢竟是這種人很難得的緣故吧。

抄寫物語、歌集的時候,不要讓書本上沾著墨。在很好的事子上,無論怎麼小心的寫著,總是弄得很髒的。

無論男人和女人,或是法師師徒的關係,就是交契很深的,互相交際著,也絕難得圓滿到了末了的。很正直的容易使喚的使用人。將煉好的絹送給人去捶打,到了搗好送來,叫人看了說道:啊,這真做得出色,這樣的事是平常不大會有的。

六四.後殿女官房

禁中的女官房,在後殿一帶的最是有意思。將上半的掛窗鉤上了,風就盡量的吹進來,夏天很是涼快。冬天雪和霰子,隨著風一同的落下,也是很好玩的。房間很是狹窄,女童們走上來很不合適,放在屏風後邊,隱藏起來,便不像在別的女官房裡一樣,不會大聲的笑,就很好了。白天什麼固然不能疏忽,要時刻留意,到了夜裡更是如此,不好鬆懈,所以這是很有意思的。

在前面走過去的殿上人的鞋子的聲音,整夜的聽見,忽然的站住了,用了一個手指頭敲門,心想這是那個人哪,也覺得有意思。敲門敲了許多時候,這邊不發什麼聲音,那男的一定會想這是睡覺了吧,裡邊的人心裡覺得不滿,便故意動一動身子,或使衣服摩擦作響,使他聽見,知道那麼還沒睡哩。男人在外邊使用著扇子,這樣子也可以聽到。冬天在火盆裡微微的動那火筷子的聲音,雖然是輕輕的,外邊聽見了,更是敲門敲得響了,而且還出聲叫門,這時候就靜靜的溜到門邊去,問他是什麼事情。

有時候大家吟詩,或是作歌,此刻即使不來敲門,這邊就先把門開了,有許多人站集在一處,有的是平常想他不會到這裡來的人。因為來的太多,沒有法子進屋子裡去,便都站著直到天明,這也是很有意思的。簾子是很青的也很漂亮,底下立著幾帳的帷幕顏色又都鮮明,在那下邊露出女官們的衣裳的下裾,多少的重疊著。貴公子們穿著直衣,在腰間總是開了線的,六位的藏人則穿著青色的袍子,在門的前面似乎很懂得規矩似的,並不靠著門,只是在庭前的牆壁前面,將背脊靠著,兩袖拉攏了,很規矩的立著,也是很有趣的。

又穿著顏色很濃的縛腳褲,直衣也很鮮明的,披了出褂,現出種種色彩的下裳的貴人,把簾子從外面擠開了,上半身似乎是鑽到裡邊去,這個情形從外邊看去,是很有意思的。這人在那裡把很華麗的硯台拉到近旁去,寫起信來,或者借了鏡子,在整理自己的鬢髮,也都是有意思的事。

因為有三尺的幾帳立在裡邊,有吊緣的簾子底下僅留有少許的空隙,所以在外邊立著的人和裡面坐著的女人說著話的時候,兩邊的臉正當著這個空隙,這是很有意思的。若是個子很高的,或是很矮的人,那就怎樣呢,恐怕未必能恰好吧。也只有世間一般高低的人,才能夠那樣吧。

其二臨時祭的試樂

賀茂的臨時祭的舞樂試習,是很有趣味的。主殿寮的官員高舉著很長的火把,把頭縮在衣領裡走著,火把的尖頭幾乎碰著什麼東西了,這時奏起很好昕的音樂,吹著笛子,在後殿走過去,覺得特別的有意思。貴公子們穿著禮服正裝,站下來說話,同來的隨身們低聲的又是很短的喝道,彷彿真是了人事似的,替他的主人作前驅,這聲音與管弦的聲相雜,聽去與平常不同的很是好玩。

乃至夜深了,索性等到天亮,看樂人們的歸來,聽見貴公子們的歌聲道:

「荒田里生長的富草的花呀!」覺得這回比以前的更有意思,可是這是怎樣的老實的人呢,有的急忙的一直退出去,大家都笑著,有一個女官說道:

「且等一會兒吧,為什麼這樣天還沒有亮,就去的呢?」大概是有點不舒服吧,恐怕有人要追來,會得被捉住了的樣子,幾乎要跌倒了,那樣張皇著,急忙的退出去了。

六五.左衛門的衛所疆

這是中宮暫住在職院官署時候的事情,在那院子裡樹木古老郁蒼,房屋很高,離人家很遠,但是不知怎的覺得很有意思。中央的屋說是有鬼,便拿來隔絕了,在南邊廂房裡,設立幾帳,作為御座,又在外邊的廂房裡住著女官們侍候著。

凡是從近衛御門進到,直到左衛門的衛所的公卿們的呵殿的聲音,平常總是很長,但在殿上人在宮禁內則呵殿聲很短,所以女官們分別出那是大前驅,或是小前驅來,紛紛的加以議論。因為回數聽得多了,從這個聲音大抵能夠推測出來,說「這是誰,那是誰」了。或者有人說「這不對」,那就差遣人去看來,猜得對的於是非常的得意,說:「你瞧,這可不是麼!」這是很有意思的。

一天正值下弦,後半夜月色微明,院子裡罩滿了霧氣,女官們出來閒走,中宮知道了也就起來了。在御前可值班的女官們都來到院子裡,在月下嬉游著,不覺天漸漸的亮了。我說道:

「我們到左衛門衛所去看吧。」大家都說我也去,我也去,追趕著一同前去。這時候,聽見有許多殿上人吟詩的聲音,說「什麼的一聲秋」,似乎往職院來的光景,便都逃了進去,或者和殿上人說話。殿上人中間有的說道:

「你們是看月麼?」便著實佩服,作起歌來。這個樣子,無論白天夜裡,殿上人來往沒有斷絕的時候。就是公卿們在上朝退朝的時節,如不是特別有緊急事情要辦,也總是到職院的官署來走一轉的。

六六.無聊的事

無聊的事是,好容易決定了到宮裡出仕的人,懶於做事,覺得事情很麻煩。給人家也說什麼話,自己也有不合適的事,平常總是說著,「怎麼樣,還是退下去了吧。」及至出去了,和家裡雙親意見不合,又生怨恨,說不如還是進去吧。

養子的臉長得很討厭的。雙親自身也不滿意的男子,勉強招了來做女婿,結果不很如意,再來發牢騷的人。這些都是很無聊的事。

六七.可惜的事

可惜的事是替人代作的和歌很得到稱讚。但這還算是好的。到遠方去旅行的人,輾轉的尋求關係,想得到介紹信,便即對於相識的人隨隨便便的寫了一封信,交他送去,結果是收信的人說那信缺少敬意,連回信也不肯給,那樣就什麼都沒有用了。

六八.快心的事

快心的事是,獻卵杖時的祝詞,神樂的舞人長,池裡的荷葉遇著驟雨,御靈會裡的馬長,祭禮裡拿著旗幟的人。

六九.優待的事

優待的事是,愧倔戲的管事人,除目時候得到第一等地方的人。

七○.琵琶聲停

御佛名會的第二天早晨,主上命令將繪有「地獄變」的屏風拿來,給中宮觀看。這繪畫畫得十分可厭。雖然中宮說道:

「你看這個吧。」我卻是答道:

「我決不想看這個。」因為嫌惡那畫,便躲到中宮女官們的房子裡睡了。

這時雨下得很大,主上覺得無聊,便召那殿上人到弘徽般的上房來,奏管弦的音樂作遊戲。清方少納言的琵琶,很是美妙。濟政的彈箏,行成吹笛,經房少將吹笙,實在很有意思的演奏了一遍,在琵琶剛才彈完的時候,大納言忽然高吟一句道:

「琵琶聲停物語遲。」覺得很好玩,連隱藏了睡著的我也起來了,說道:

「慢佛法的罪雖然很是可怕,但是聽見了巧妙的話,也就再也忍不住了。」大家也都笑了。大納言的聲音並不怎麼特別美妙,只是應了時地做得很適應罷了。

七一.草庵

頭中將聽了什麼人的中傷的虛言,對於我很說壞話,說道:

「為什麼把那樣子的人,當作普通人一般的看待的呢。」就是在殿上,也很說我的不好,我聽了雖然覺得有點羞恥,但是說道:

「假如這是真的,那也沒法,但若是謠言的話,將來自然就會明白的。」所以笑著不以為意。但是頭中將呢,他就是走過黑門的時候,聽見我的聲音,立即用袖子蒙了臉,一眼也不曾看,表示非常憎惡,我也是一句話都不辯解,與且不看他就走了過去。

二月的下旬時候,下著大雨,正是非常寂寞的時節,遇著禁中有所避忌,大家聚在一處談話,告訴我說:「頭中將和你有了意見,到底也感覺寂寞,說要怎麼樣給通個信呢。」我說道:

「哪裡會有這樣的事呢。」第二天整天的在自己的屋子裡邊,到了夜間才到了宮中,中宮卻已經進了寢殿去了。值夜班的女官們在隔壁的房間裡把燈火移到近旁來,都聚集在一處,做那「右文接續」的遊戲。看見我來了,雖然都說道:

「啊呀,好高興呀!快來這裡吧。」但是中宮已經睡了,覺得很是掃興,心想為什麼進宮裡來的呢,便走到火盆旁邊,又在這裡聚集了些人,說著閒話。這時忽然有人像煞有介事的大聲說道:

「什麼的某人到來了。請通知清少納言吧。」我說道:這可奇了。我剛才進來,在什麼時候又會有事情了呢?」叫去問了來,原來到來的乃是一個主殿司的官人。說道:

「不單是傳言,是有話要直接說的。」於是我就走出去問,他說道:

「這是頭中將給你的信。請快點給回信吧。」我心想頭中將很覺得討厭我,這是怎樣的信呢,並沒有非趕緊看不可的理由,便說道:

「現在你且回去吧。等會兒再給回信就是了。」我把信放在懷裡,就進來了。隨後仍舊同著別人說閒話,主殿司的官人立即回來了,說道:

「說是如果沒有回信,便將原信退回去吧。請快點給回信吧。」這也奇了,又不是《伊勢物語》,是什麼假信呢,打開來看時,青色的薄信紙上,很漂亮的寫著。內容也很是平常東西,並不怎樣叫人激動,只見寫著道:

「蘭省花時錦帳下。」隨後又道:

「下句怎樣怎樣呢?」那麼,怎樣辦才好呢?假如中宮沒有睡,可以請她看一下。現在,如果裝出知道下句是什麼的樣子,用很拙的漢字寫了送去,也是很難看的。一邊也沒有思索的工夫,只是催促著回信,沒有法子便在原信的後邊,用火爐裡的燒了的炭,寫道:

「草庵訪問有誰人?」就給了送信的人,此外也並沒有什麼回信。

這天一同的睡了,到第二天早上,我就很早回到自己的房裡,聽見源少將的聲音誇張的叫喊道:

「草庵在家麼,草庵在家麼?」我答道:

「哪裡來的這樣孤寂的人呢?你如果訪問玉台,那麼就答應了吧。」他聽見回答的聲音就說道:

「啊呀,真高興呀。下來在女官房裡了麼,我還道是在上頭,想要到那裡去找呢。」於是他就告訴我昨夜的事情:

「昨夜頭中將在宿直所裡,同了平常略為懂得事情的人,六位以上的官員聚在一起,談論人家種種的事情,從過去說到現在,末了頭中將說道:

『自從和清少納言全然絕交以後,覺得也總不能老是這樣下去。或者那邊屈伏了我就等著她來說話,可是一點都不在意,還是滿不在乎似的,這實在是有點令人生氣。所以今夜要試一試,無論是好是壞,總要決定一下,得個解決。』於是大家商量了寫了一封信,叫人送了去,但是主殿司回來說:

『她現在不立刻就看,卻走進去了。』乃又叫他回去,大家囑咐他說:

『只要捉住她的袖子,不管什麼,務必要討了回信回來,假如沒有的話,便把原信拿了回來!』在那麼大雨中間差遣他出去,卻是很快的就走回來了。說道:

『就是這個。』拿出來的就是原來的信。那麼是退了回來吧,打開來看時,頭中將啊的叫了一聲。大家都說道:

『怪了,是怎麼回事?』走近了來看這信,頭中將說道:

『了不得的壞東西!所以那不是可以這樣拋廢掉的。』大家看了這信,都吵鬧起來:

『給接上上句去吧。源少將請你接好不好?』一直思索到夜深,終於沒有弄好,隨即停止了。這件事情,總非宣傳世間不可。」大家就那麼決定了。就是這樣的聽去也覺得是可笑的誇說,末了還說道:

「你的名字,因為這個緣故,就叫作草庵了。」說了,便急忙的走了。我說道:

「這樣的很壞的名字,傳到後世去,那才真是糟心呢。」

這時候修理次官則光來了,說道:

「有大喜事該當道賀,以為你在宮裡,所以剛才是從上邊出來的。」我答說道:

「什麼事呀?不曾聽說京官有什麼除目,那麼你任了什麼官呢?」則光說道:

「不是呀,這實在的大喜事乃是昨夜的事,為的想早點告訴你,老是著急,直等到天亮。比這更給我面子的事,真是再也沒有了。」把那件事情從頭的講起,同源中將說的一樣。隨後又說道:

「頭中將說,看那回信的情形,我就可以把清少納言這人完全忘卻了,所以第一回送信的人空手回來,倒是覺得很好的。到第二回拿了回信來時,心想這是怎樣呢,不免有點著急,假如真是弄得不好,連這老兄的面子上也不大好吧。可是結果乃是大大的成功,大家都佩服讚歎,對我說道:

『老兄,你請聽吧。』我內心覺得非常高興,但是卻說道:

『這些風雅方面的事情,我是沒有什麼關係的。』大家就說:

『這並不叫你批評或是鑒賞,只是要你去給宣傳,說給人們去聽罷了。』這是關於老兄的才能信用,雖似乎估計得不高,有點兒覺得殘念,但是大家來試接上句,也說:

『這沒有好的說法,或者另外做一首返歌吧。』種種商量了來看,與其說了無聊的話給人見笑反而不好,一直鬧到半夜裡。這豈不是對於我本身和對於你都是非常可喜的事麼?比起京官除目得到什麼差使,那並算不得什麼事了。」我當初以為那只是頭中將一個人的意思,卻不知道大家商議了要試我,不免懊恨,現在聽了這話,這才詳細知道,覺得心裡實在激動。這個兄妹的稱呼,連上頭都也知道,平常殿上不稱則光的官銜,都叫他作「兄台」。

說著話的時候叫緊上去吧乃是中宮見召,隨即上去,也是講的這一件事情。中宮說道:

「主上剛才來到這裡,講起這事,說殿上人都將這句子寫在扇上拿走了。」這是誰呢,那麼樣的宣傳,真覺得有點出於意外。自此以後頭中將也不再用袖子蒙著臉,把那脾氣全改好了。

七二.二月的梅壺

第二年的二月二十五日,中宮遷職到職院去了,我沒有同去,仍舊留在原來的梅壺,到了第二天,頭中將有信來說道:

「我在昨天晚上,到鞍馬寺來參拜,今夜預備回去,但是因為京都的『方角』不利,改道往別的地方去。從那裡回來,預計不到天明便可以到家。有必須同你一談的事情,務請等著,希望別讓很久的敲你的門。」信裡雖是這樣的說,但是御匣殿的方面差人來說道:

「為什麼一個人留在女官房裡呢,到這裡來睡吧。」因此就應召到御匣殿那裡去了。在那裡睡得很好,及至醒了來到自己的屋裡的時候,看房子的使女說道:

「昨天晚上,有人來敲門很久,好容易起來看時,客人說,你對上頭去說,只說這樣這樣好了,但是我說道,就是這樣報告了,也未必起來,因此隨又睡下了。」聽了也總覺得這事很是掛念,主殿司的人來了,傳話道:

「這是頭中將傳達的話,剛才從上頭退了下來,有事情要同你說呢。」我便說道:

「有些事情須得要辦,就往上邊的屋子裡去,請在那裡相見吧。」若是在下邊,怕要不客氣的掀開簾子進來,也是麻煩,所以在梅壺的東面將屏風打開了。說道:

「請到這裡來吧。」頭中將走近來,樣子很是漂亮。櫻的直衣很華麗的,裡邊的顏色光澤,說不出的好看,葡萄色的縛腳褲,織出藤花折枝的模樣,疏疏朗朗的散著,下裳的紅色和砧打的痕跡,都明瞭的看得出來,下邊是漸漸的白色和淡紫色的衣服,許多層重疊著。因為板緣太狹,半身坐在那裡,上半身稍為靠著簾子坐著,這樣子就完全像是畫裡畫著,或者是故事裡寫著,那麼樣的漂亮。

院子裡的梅花,西邊是白色的,東邊乃是紅梅,雖然已經快要凋謝了,也還是很有意思的,加上太陽光很是明亮優閒,真是想給人看哩。若是簾子邊裡有年輕的女官們,頭髮整齊,很長的披在背後,坐在那裡,那就更有可以看得的地方,也更有風情。可是現在卻過了盛年,已經是古舊的人們,頭髮似乎不是自己的東西的緣故吧,所以處處捲縮了散亂著,而且因為還穿著灰色喪服,顏色的有無也看不出,重疊著的地方也沒有區分,毫不見有什麼好看,特別因為中宮不在場,大家也不著裳,只是上邊披著一件小褂,這就把當時的情景毀壞了,實在很是可惜的事情。

頭中將首先說道:

「我就將上職院裡去,有什麼要我傳言的事情麼?你什麼時候上去呢?」隨後說道:

「昨天晚上在避忌方角的人家,天還沒有亮就出來了,因為以前那麼說了,以為無論什麼總會等著,在月光很是明亮的路上,從京西方面趕了來。豈知敲那女官房的門,那使女好容易才從睡夢裡起來,而且回答的話又是那麼拙笨。」說著笑了,又說道:

「實在是倒了楣了。為什麼用那樣的使女的呢?」想起來這話倒是不錯的,覺得很有點對不起,也很有點好笑。過了一會兒,頭中將出去了。從外邊看見這情形的人,一定很感覺興趣,以為簾子裡邊一定有怎麼樣的美人在那裡吧。若是有人從裡邊看見我的後影的,便不會想像在簾子外面,有那樣的美男子哩!

那天到了傍晚了,就上去到了職院。在中宮的面前有女官們許多聚集,在評論古代故事的巧拙,什麼地方不好,種種爭論,並且舉出《宇津保物語》裡的源涼和仲忠的事來,中宮也來評定他們的優劣。有一個女官說道:

「先來把這一點評定了吧。仲忠的幼小時候的出身卑微,中宮也正是說著呢。」我說道:

「源涼怎麼及得他呢?說是彈琴,連天人都聽得迷了,所以降了下來,可那是沒用的人呀。源涼得著了天皇的女兒了麼?」這時有偏袒仲忠的女宮覺得我也是仲忠的一派,便說道:

「你們請聽吧。」中宮說道:

「比這更有意思的事,是午前齊信進宮裡來了,若是叫你看見了,要怎樣的佩服,要不知道怎樣說好了。」大家也都道:

「真是的,要比平常真要漂亮得多了。」我就說道:

「我也為了這件事想要來說的,可是為小說裡的事一混,就過去了。」於是就把今天早上的事說了,人家笑說道:

「這是誰也都看見的,但是卻沒有人,像你那樣的連衣縫針腳都看清楚了的。」又說道:

「頭中將說京的西邊荒涼得很呢。若是有人同去看來,那就更有意思呢。牆壁都已倒塌,長了青苔,宰相君就問道:

『那裡有瓦松麼?』大為稱讚,便吟詠著『西去都門幾多地』的詩句。」大家擾嚷的都說著話,講這故事給我聽,想起來實在是很有興趣的事。

七三.昆布

我有一個時候,退出宮禁,住在自己家裡,那時殿上人來訪問,似乎人家也有種種的風說。但是我自己覺得心裡沒有什麼隱藏的事情,所以即使有說這種話的人,也不覺得怎麼可憎。而且白天夜裡,來訪問的人,怎好對他們假說不在家,叫紅著臉歸去呢。可是此外本來素不親近的人,來找事件來的也並不是沒有。那就實在麻煩,所以這回退出之後的住處,一般都不給人家知道,只有經房和濟政諸位,知道這事罷了。

有一天,左衛門府尉則光來了,講著閒話的中間,說道:

「昨天宰相中將說,你妹子的住所,不會不知道的。仔細的詢問,說全不知道,還是執拗的無禮追問。」這樣說了,隨後又道:

「把真事隱藏過了,強要爭執,這實在是很難的事情。差一點就要笑了出來,可是那位左中將卻是坦然的,裝出全不知

情的模樣,假如他對了我使一個眼神,那我就一定要笑起來了。為的躲避這個困難的處境,在食案上有樣子並不漂亮的昆布在那裡,我就拿了這東西,亂七八糟的吃,借此麻糊過去,在不上不下的時候,吃這不三不四的食物,人家看了一定要這樣的想吧。可是這卻弄得很好,就不說什麼的過去了。若是笑了出來,這就要不行了吧。宰相中將以為我是真不知道吧,實在這是可笑的事。」我就對他說道:

「無論如何,決不可給他知道呵。」這樣說了,經過了許多日子。

一天的夜裡,已經夜很深了,忽然有人用力的敲門,心想這是誰呢,把離住房不遠的門要敲的那麼響,便差去問的時候,乃是衛門府的武士,是送信來的,原來是則光的書信。家裡的人都已睡了,拿燈來看時,上面寫道:

「明天是禁中讀經結願的日子,因此宰相中將也是避忌的時候,那時要追問我,說出你妹子的住所,沒有別的法子可想。實在更隱藏不下去了。還是告訴他真實的地方呢?怎麼辦呢,一切聽從你的指示。」我也不寫回信,只將一寸左右的昆布,用紙包了送給他。

隨後則光來了,說道:

「那一天晚上,給中將追問了一晚上,不得已便帶了他漫然的在不相干地方,去走了一通。他熱心的追問,這很是難受呀。而且你又沒有什麼回信,只把莫名其妙的一片昆布封在裡邊送了來,我想是把回信拿錯了的吧。」這才真是怪的拿錯的東西呢!也沒有把這樣的東西,包來送給人的。這裡邊謎似的一種意思,簡直的沒有能夠懂得。覺得很是可氣惱,我也不開口,只把硯台底下的紙扯了一角,在邊裡寫道

「潛在水底的海女的住處,

不要說出是在哪裡吧,

所以請你吃昆布的呀。」

則光見我在寫字,便道:

「你是在作歌呀!那麼我決不看。」便用扇子將紙片扇了回來,匆匆的逃去了。

平時很是親密的交際,互相幫助著的時候,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到得後來有點隔閡了,則光寄信來說道:

「假如有什麼不合適的事情,請你不要忘記了以前所約的,司即使不算是自家人,也總還是老兄的則光,這樣的看待才好。」則光平常長是這樣的說:

「凡是想念我的人,不要作歌給我看才好。這樣的人我都當作仇敵,交際也止此為限了,所以想要和我絕交的時候,就請那麼作歌寄給我吧。」因此就作了一首歌,當作回信道:

「在妹背山崩了之後,

更不見有中間流著的--

吉野川的河流了。」

這寄去了之後,大概真是不看這些和歌吧,就沒有回信來。其後則光敘了五位的官位,做了遠江介這地方官去了,我們的關係就是那麼的斷絕了。

七四.可憐相的事

叫人看了覺得可憐相的事是,流著鼻涕,隨即拂去了,那種說話的聲音。女人拔眉毛的那種姿態。

七五.其中少女子

在前回去過左衛門的衛所之後,我暫時退歸私宅,那時得到中宮的信,說「快進宮裡來吧。」在信裡並且說道:

「前回你們到左衛門的衛所去的侵晨的情形,總還是時常回想起來,你怎麼卻這樣無情義的忘卻了,老在家裡躲著呢?我以為你也一定覺得很有意思的呢。」就趕緊回答,表示惶恐之意,隨後說道:

「我怎麼會不覺得那時的有意思呢?就是中宮關心我們的事情,我想那也像是源涼說的其中的少女子一般,即是對於侵晨的光景,感到興趣吧。」不久那女宮的使者走來,傳述中宮的話道:

「對於仲忠非常偏袒的你,卻是為什麼如今說出叫他丟臉的話來呢?就在今天晚上,放下一切的事情,進宮來吧,若是不然,就要加倍的恨你了。」我回答道:

「就是尋常的怨恨,已經是不得了,何況說是加倍呢,那就連性命也只得棄捨了。」這樣說,我就進宮去了。

七六.常陸介

中宮住在中宮職院官署的時候,在西邊廂房裡時常有晝夜不斷的讀經會,掛著佛像,有法師們常在那裡,真是非常難得的事。讀經開始剛過了兩天,聽見廊外有卑賤似的人說話道:

「佛前的供品有撒下來的吧?」法師就回答說:

「哪裡會有,時候還早哩!」心想這是什麼人在說話呢,走出去看時,原來是一個年老的尼姑,穿著一件很髒的布褲,像是竹筒似的細而短的褲腳,還有從帶子底下只有五寸來長,說是衣也不像衣的同樣的髒的上衣,彷彿像是猴子的模樣。我問道:

「那是說的什麼呀?」尼姑聽了便用假嗓說話道:

「我是佛門的弟子,所以來請佛前撒下來的供品,可是法師們卻吝惜了不肯給。」說話的調子很是爽朗而且文雅呢。本來這種人,要是垂頭喪氣的,便愈能得人的同情,可是這人卻是特別爽朗呀。我便問道:

「你不吃別的東西,只是吃佛前撤下來的供品麼?那是很難得的事呀。」她看見話裡有點譏刺的意思,答道:

「別的東西哪裡是不吃,只是因為得不到手,所以請求撤下來的供品的。」便拿些水果和扁平的糍粑裝在什麼傢伙裡給了她,大家成為很要好的人,那尼姑講起種種的事情來。年輕的女宮們也走了出來,各人詢問道:

「有男人麼?」

「住在哪裡?」她便應了各人的問,很是滑稽的,用玩笑的話來回答。有人問道:

「會唱歌麼,還會舞蹈麼?」話還沒有說了,她就唱了起來道:

「夜裡同誰睡覺呀?

同了常陸介去睡呵,

睡著的肌膚很是細滑。」這後邊還有許多的文句。又歌云:

「男山山峰的紅葉,

那是有名呀,有名呀。」一面唱著歌,把光頭搖轉著,那樣子非常的難看,所以又是好笑又是討厭。大家都說道:

「去吧,去吧!」這也是很好玩的事。大家又說道:

「給她點什麼東西吧。」中宮得知了這事,說道:

「為什麼叫她做出這樣可笑的事來的呢?我是無論怎樣聽不下去,掩著耳朵呢。給她一件衣裳,快點叫她走吧。」因為中宮這樣的說,就取了給她,說道:

「這是上頭賞給你的。你的衣服髒了,去弄乾淨了來穿吧。」便將衣服丟給了她,她趴在地上拜了,還把衣服披在肩上,學貴人的模樣那麼拜舞起來,真是很可憎的,大家就都進到裡邊去了。

這以後就熟習了,常到這裡來,在人面前來晃。她就那麼樣被稱為「常陸介」了。但是衣服並不洗乾淨,還是同樣的骯

髒,前回給她的那件衣服也不知弄到哪裡去了,大家都很是憎惡她了。

有一天右近內待來到中宮那裡,中宮對她說道:

「有這樣一個人,她們弄得很熟了,常到這裡來。」便叫小兵衛這女官學做那個尼姑的模樣給她看,有近內侍道:

「那個我真是想看一看,請務必給我看吧。既然是大家得意的人,我也決不會來搶了去的。」說著話就笑起來了。

這之後又有一個尼姑,腳有點殘疾,可是人很是上品,也照樣的叫了來問她種種事情,可是那種羞怯的樣子,很叫人覺得可憐,就也給了她一件衣服,拜謝的樣子也很不錯,末了至於喜歡得哭了。她出去的時候,那常陸介大概在路上遇著,看見她了吧。以後有很長的時期,常陸介不曾進來,也沒有人想起她來了。

七七.漂亮的事

漂亮的事是,唐錦。佩刀。術刻的佛像的木紋。顏色很好,花房很長,開著的藤花掛在松樹上頭。

六位的藏人也是很漂亮的。名家的少年公子們,沒有穿慣的綾和織物的衣服,卻因了職務的關係隨意的穿著,那麴塵色的青色袍子,是很漂亮的。本來藏人所的小職員,或是雜役,或是平人的子弟,在殿上人四位五位或六位以上的職官底下做事,算不得什麼的,一旦任為藏人,那就叫人吃一驚的顯得漂亮了。他拿了敕旨到來,又在大臣大饗的時節當作甘栗的使者,來到大臣家裡,被接待宴享的情形,簡直覺得是從哪裡來的天人的樣子。家裡的女兒現在宮裡當著嬪妃,或者還在家裡做小姐的時候,敕使到來,那出來接受天皇的書信,以及送出墊子來的女官們,都穿著得很華麗,似乎不像接待那日常見慣的人。若是藏人兼任著衛府的尉官,那麼後邊的衣裾拖著,更顯得神氣了。這家的主人還親手斟酒給他喝,藏人自己的心裡也覺得很是得意吧。平常表示惶恐,不敢同坐一室的少年公卿,雖然樣子還是謹慎,可是同朋輩一樣的已經是平起平行了。還有在上頭近旁服務,叫人見了羨慕。主上寫信的時候,由他來磨墨,用著團扇的時候,由他來給打扇。可是在這短短的三四年任期中間,卻是不修邊幅,穿著也很隨便,敷衍過去了,實在這藏人是做得沒有意思的了。升級到五位,轉到殿下去的時節近來,藏人生活就要結束,本來應該覺得比生命還要可惜,如今卻在奔走,請求以藏人在任的勞績賜以官職,這實在是很可惋惜的事。從前的藏人在決定升級的春天,為了下殿的事情著實悲歎,在現今這時世,卻忙著奔跑謀事哩。

大學寮的博士富有才學,是很漂亮的,這是無需說的了相貌很是難看,官位也很低,可是甚為世人所尊重。走到高貴的人的前面去,詢問有些事情,做學問文章的師資,這是很漂亮的事。寫那些願文以及種種詩文的序,受到稱讚,這也是很漂亮的。法師富有才學,說是漂亮也是無需的了。受持《法華經》的人與其一個人讀經,還不如在多數人中間,定時讀經的時候,可以顯出才學來,更是覺得很漂亮。天色暗黑了,大家都說道:

「怎樣了?湧經的油火來的遲了!」便都停住了不念,卻獨低聲繼續念著,〔很是漂亮的。〕

皇后白天裡的行幸的狀況,還有那產室的佈置。立皇后的儀式,其時獅子和高麗犬大食床,都已經拿來,在帷帳前面裝好,從內膳司也已把灶神遷移了來,那時候還沒有成為皇后,普通只是稱作小姐的人,卻老是沒有見。此外攝政關白時的外出,以及他到春日神社裡朝拜的情形,也都是很漂亮的。

蒲桃色的織物,是很漂亮的。凡是紫色的東西,都很漂亮,無論是花,或是絲的,或是紙的。紫色的花的中間,只有杜若這種花的形狀,稍為有點討厭,可是顏色是漂亮的。六位藏人的值宿的樣子也很漂亮,大概也因為是紫色的緣故吧。寬闊的院子滿積著雪,也是很漂亮的。

今上天皇的第一皇子,還是小兒的時候,由舅父們,年輕而俊秀的公卿們抱著,使喚著殿上人,叫牽著玩具的馬,在那裡遊玩,覺得很是漂亮,真是沒有話說的了。

七八.優美的事

優美的事是,瘦長的瀟灑的貴公子穿著直衣的身段。可愛的童女,特地不穿那裙子,只穿了一件開縫很多的汗衫,掛著香袋,帶子拖得長長的,在勾欄旁邊,用扇子障著臉站著的樣子。年輕美貌的女人,將夏天的帷帳的下端搭在帳竿上,穿著白綾單衣,外罩二藍的薄羅衣,在那裡習字。薄紙的本子,用村濃染的絲線,很好看的裝訂了的。長出嫩芽的柳條上,縛著用青色薄紙上所寫的書簡。在染得很好玩的長鬚籠裡,插著五葉的松樹。三重的檜扇,五重的就太厚重,手拿的地方有點討厭了。做得很好的檜木分格的食盒。細的白色的絲辮。也不太新,也還不太舊的檜皮屋頂,很整齊的編插著菖蒲。青青的竹簾底下,露出帷帳的朽木形的模樣來,很是鮮明,還有那帷帳的穗子,給風吹動著,是有意思的。夏天掛著帽額鮮明的簾子的外邊,在勾欄的近旁,有很是可愛的貓,戴著紅的項圈,掛有白的記著名字的牌子,拖著索子,且走且玩耍,也是很優美的。五月節時候的葛蒲的女藏人,頭上戴了菖蒲的鬘,掛著和紅垂紐的顏色不一樣,可是形狀相像的領巾和裙帶,將上賜的香球送給那並列著的王子和公卿們,是很優美的。他們領受了,拿來掛在腰間,舞蹈拜謝,實在是很好看的。在五節捧熏爐的童女,還有著小忌衣的貴公子們,都是頗優美的。六位藏人穿著青色袍值宿的姿態,臨時祭的舞人,五節舞女的隨從的童女,也很優美。

七九.五節的舞女

中宮供獻五節的舞女,照例有照料舞女的該有女官十二人。本來將寢宮裡的人借給別處去用,是不大很好的事,但是不曉得是怎麼想的,這時候中宮派出了十位女官,另外的兩個是女院和淑景捨的,她們原是姊妹。辰日的當夜,將印成青色模樣的唐衣以及汗衫,給女官和童女穿上了,別的女官們,都不讓預先知道這種佈置,至於殿上人更是極秘密的了。舞女們都裝束整齊了,等到晚天色暗了的時候,這才帶來穿上服裝。紅垂紐很美麗的掛著,非常有光澤的白衣上面,印出藍的模樣的衣服,穿在織物的唐衣上邊,覺得很是新奇,特別是舞女的姿態,比女官更是優美。連雜務的女官們也都穿著這種服裝並排的立著,公卿和殿上人看出驚異,把她們叫作「小忌的女官們」。小忌的貴公子們站在簾外,同女官們說著話。

中宮說道:「五節舞女的休息室,如今便拿開了陳設,外邊全看得見。很是不成樣子。今天夜裡,還應當是整整齊齊的才好。」這樣說的,所以舞女和女官們不像常年那樣,要感覺什麼不便了。帷帳下邊開縫的地方用了繩子結好,但從這底下露出女官們的袖口來罷了。

名字叫作小兵衛的一個照料的女官,因為紅垂紐解開了,說道:

「讓我把這結好了吧。」小忌的貴公子實方中將便走近前來,給她結上,好像有意思似地對她說道:

「深山井裡的水,

一向是凍著,

如今怎麼冰就化了呢?」

小兵衛還是年輕的人,而且在眾人面前,大概是不好說話吧,對他並不照例做那返歌。在旁邊的年紀大的人也都不管,不說什麼話,中宮職的官員只是側著耳朵聽,有沒有返歌,因為時間太久了覺得著急,就從旁門裡走了進來,到女宮的身旁問道:

「為什麼大家不做返歌,這樣的呆著呢?」聽他低聲的這樣說話,我和小兵衛之間還隔著四個人,所以即使想到了很好的返歌,也不好說。況且對方是歌詠知名的人,不是一般的平凡的作品,做返歌這怎麼能行呢。但只是一味謙虛,雖是當然其實也是不對的。中宮職的官員說道:

「作歌的人這樣怎麼行呢?便是不很快意,忽然的就那麼吟了出來了。」我聽了就做了一首答歌,心想拿去給人譏彈也是有意思的事吧!

「薄冰剛才結著,

因為日影照著的緣故,

所以融化就是了。」

我就叫辨內侍傳話過去,可是她為了害羞,說的不清楚。實方側著耳朵問道:

「什麼呀,什麼呀?」因為本來有點口吃,又是有點故意裝腔,想說的好些,更是不能說下去了,這樣卻使得我的拙劣的歌免得丟醜,覺得倒是很好的。

舞女送迎的時節,有些因病告假的人,中宮也命令要特別到場,所以全部到來,同外邊所進的五節舞女情形不一樣,排場很是盛大。中宮所出的舞女是右馬頭相尹的女兒,染殿式部卿妃的妹子,即是第四姬君的所生,今年十二歲,很是可愛的。在最後的晚上,被許多人簇擁著,也一點都不著忙,慢慢的從仁壽殿走過,經過清涼殿前面東邊的竹廊,舞女在先頭,到中宮的屋子裡去,這個情景也極是美妙的。理

細長的佩劍,帶著垂在前面的平帶,由一個俊秀的男子拿著走過,這是很優美的。紫色的紙包封好了,掛在花房很長的一枝藤花上,也是很有意思。

在宮禁裡,到了五節的時候,不知怎的覺得與平常不同,逢見的人好像是很好看似的。主殿司的女官們,用了種種顏色的小布帛,像避忌時節似的,帶在釵子上插著,看去很是新奇。在清涼殿前臨時架設的板橋上邊,用了村濃染色的紙繩束髮,顏色很是鮮麗,這些女官們在那裡出現,也是很有意思的。臨時上殿擔任雜役的女官以及童女們,都把這五節當作很大的節日看待,這是很有道理的。山藍印染的小忌衣和日蔭鬘等,裝在柳條箱內,由一個五位的藏人拿了走著,也是看了很有意思的。殿上人把直衣的肩幾乎要脫下來的披著,將扇子或是什麼做拍子,歌唱道:

「升了官位了,

使者像重重的波浪的來呀。」

這樣唱著走過女官房前的時候,站在簾邊觀看的人,一定是要心裡亂跳的吧。特別是許多的人,一齊的笑起來,那更要吃一驚了。執事的藏人所穿的紅的練絹的重袍,特別顯得好看。雖然給他們鋪了坐墊,但是沒有工夫坐著,只看女官們的行動,種種加以褒貶,在那個時候似乎除了五節之外,別無什麼事情可以說的了。

在帳台試演的晚上,執事的藏人非常嚴重的命令道:

「照料舞女的女官二人,以及童女之外,任何人都不能進去!」把門按住了。很討人厭的這麼的說,那時有殿上人說道:

「那麼,放我一個進去吧。」答說道:

「這就有人要說閒話,怎麼能行呢。」頑固的加以拒絕,但是中宮方面的女官大概有二十來人,聚在一起,不管藏人怎麼說,卻將門打開了,逕自沙沙的走進去,藏人看了茫然說道:

「呵,這真是亂七八糟的世界了!」呆站在那裡。也是很有意思的事。在這後邊,其餘照料的女官們也都進去了。看了這個情形,藏人實在很是遺恨的。主上也出來,大概是看得很是好玩吧。

童女舞的當夜是很有趣味的。向著燈台的童女們的臉是非常的可愛而且很美的。

八○.無名的琵琶

有女官來說道:

「有叫作『無名』的琵琶,是主上帶到中宮那邊去了,有女官們隨便看了,就那麼彈著。」我走去看時,女官們並不是彈,只是手弄著絃索玩耍罷了。女官對中宮說道:

「這琵琶的名字呀,是叫作什麼的呢?」中宮答道:

「真是無聊得很,連名字也沒有。」這樣的回答,也覺得是很有意思的。

淑景捨女御到中宮這裡來,說著閒話的時候,淑景捨道:

「我那裡有一個很漂亮的笙,還是我的先父給我的。」隆圓僧都便說道:

「把那個給了我吧。我那裡也有很好的一張琴,請把那個交換了吧。」但是這樣說了,好像是沒有昕見的樣子,還是說著別的事情,僧都想得到回答,屢次的催問,可是還沒有說。到後來中宮說道:

「不?不換吧,她是這麼想哩。」這也是回答的很有意思。這笙的名字叫作「不換」,僧都並不曾知道,所以不懂得回答的用意,心裡不免有點怨望。這是以前中宮住在中宮職院的時候的事情。在主上那裡,有著名叫「不換」的那個笙。

在主上手邊的東西,無論是琴是笛,都有著奇妙的名字。琵琶是玄上、牧馬、井手、渭橋、無名等。又和琴也有朽目、鹽灶、二貫等被叫作這些名字。此外又有水龍、小水龍、宇多法師、釘打、二葉,此外還有什麼,雖是聽見了許多,可是都忘記了。「宜陽殿裡的第一架上」,這是頭中將平時常說的一句口頭禪。

八一.彈琵琶

在中宮休憩處的簾子前面,殿上人整天的彈琴吹笛,來作樂遊戲。到走散的時候,格子窗還沒有放下,燈台卻已拿了出來,其時門也沒有關,屋子裡邊就整個兒可以看見,也可看出中宮的姿態:直抱著琵琶,穿著紅的上褂,說不盡的好看,裡面又襯著許多件經過砧打的或是板貼的衣服。黑色很有光澤的琵琶,遮在袖子底下拿著的情形,非常美妙;又從琵琶的邊裡,現出雪白的前額,看得見一點兒,真是無可比方的艷美。我對坐在近旁的一個女官說道:

「從前人說那個半遮面的女人,實在恐怕還沒有這樣的美吧?況且那人又只是平人罷了。」女官聽了這話,因為屋裡人多,沒有走路的地方,便擠了過去,對中宮說了,中宮笑了起來,說道:

「你知道這個意思麼?」她回來告訴我這話,這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八二.乳母大輔

中宮的乳母大輔,今日將往日向去,賜給錢別的東西,有些扇子等物,其中的一把,一面畫著日色晴朗的照著,旅人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井手中將的莊園模樣,很是漂亮的畫著。在別一面卻是京城的畫,雨正是落得很大,有人悵然的望著。題著一首歌道:

「向著光明的朝日,

也要時常記得吧,

在京城是有不曾晴的長雨呢!」這是中宮親筆寫的,看了不禁有點黯然了。有這樣深情的主人,本來要捨棄了遠行也是不可能的吧。

八三.懊恨的事

懊恨的事是,這邊做了給人的歌,或者是人家做了歌給它送去的返歌,在寫好了之後,才想到有一兩個字要訂正的。縫急著等用的衣服的時候,好容易縫成功了,抽出針來看時,原來線的尾巴沒有打結,又或者將衣服翻轉縫了,也是很懊恨的事。

這是中宮住在南院時候的事情,父君道隆公住在西的對殿裡,中宮也在那裡,女官們都聚集在寢殿,因為沒有事做,便在那裡遊戲,或者聚在廂廊裡來。中宮說道:

「這是現在急於等用的衣服,大家都走攏來,立刻給縫好了吧。」說著便將一件平織沒有花紋的絹料衣服交了下來,大家便來到寢殿南面,各人拿了衣服的半身一片,看誰縫得頂快,互相競爭,隔離得遠遠的縫著的樣子,真像是有點發了瘋了。

命婦的乳母很早的就已縫好,放在那裡了,但是她將半片縫好了,卻並不知道翻裡作外,而且止住的地方也並不打結,卻慌慌張張的擱下走了。等到有人要來拼在一起,才覺得這是不對了。大家都笑著嚷道:

「這須得重新縫過。」但是命婦說道:

「這並沒有縫錯了,有誰來把它重縫呢?假如這是有花紋的,裡外顯然有區別,誰要是不看清裡面,弄得縫反了的話,那當然應該重縫。但這乃是沒有花紋的衣料,憑了什麼分得出裡外來呢?這樣的東西誰來重縫。還是叫那沒有縫的人來做吧。」這樣說了不肯答應,可是大家都說道:

「雖是這麼說,不過這件事總不是這樣就成了的。」乃由源少納言、新中納言給它重縫,命婦本人卻是旁觀著的,那個樣子,也是很好玩的。那天的晚上,中宮要往宮裡去的時候,對大家說道:

「誰是最早縫好衣服的,就算是最關懷我的這個人。」

把給人家的書簡,錯送給不能讓他看見的人那裡去了,是很可懊恨的。並且不肯說「真是弄錯了」,卻還強詞奪理的爭辯,要不是顧慮別人的眼目,真想走過去,打他幾下子。

種了些很有風趣的胡枝子和蘆荻,看著好玩的時候,帶著長木箱的男子,拿了鋤頭什麼走來,逕自掘了去,實在是很懊惱的事情。有相當的男人在家,也還不至那樣,若只是女人,雖是竭力制止,總說道:「只要一點兒就好了。」便都拿了去,實是說不出的懊恨。在國司的家裡的,這些有權勢人家的部下,走來傲慢的說話,就是得罪了人,對我也無可奈何,這樣的神氣,看了也很是懊恨的。

不能讓別人看見的書信,給人從旁搶走了,到院子裡立著看,實在很是懊惱。追了過去,反正不能走到外邊,只是立在簾邊看著,覺得索興跳了出去也罷。

為了一點無聊的事情,女人很生了氣,不在一塊兒睡了,把身子鑽出被褥的外邊,男人雖是輕輕的拉她近來,可是她卻只是不理。後來男人也覺得這太是過分了,便怨恨說道:

「那麼,就是這樣好吧。」便將棉被蓋好,逕自睡了。這卻是很冷的晚上,女人只是一件單的睡衣,時節更不湊巧,大

抵人家都已睡了,自己獨自起來,也覺得不大好,因了夜色漸深,更是懊悔,心想剛才不如索興起來倒好了。這樣想,仍是睡著,卻聽見裡外有什麼聲響,有點恐慌,就悄悄的靠近男人那邊,把棉被拉來蓋著,這時候才知道他原是假裝睡著,這是很可恨的。而且他這時還說道:

「你還是這樣固執下去吧!」那就更加可以懊恨的了。

八四.難為情的事

難為情的事是,有客人來會晤談著話,家裡的人在裡邊屋裡不客氣的說些秘密話,也不好去制止,只是聽著的這種情況,實在是很難為情的自己所愛的男人,酒喝得很醉,將同一樣的事情,翻來覆去的說著。本人在那裡聽著也不曾知道,卻說人家的背後話,這便是沒有什麼關係的使用人,也總是很難為情的。在旅行的途中,或是家裡什麼鄰近的房間裡,使用人的男女在那裡玩笑鬧著;很討厭的嬰兒,母親憑著自己主觀覺得是怪可愛的,種種逗著玩耍,學那小孩的口氣,把他所講的話說給人家聽,在有學問的人的面前沒有學問的人裝出知道的樣子,將古今的人的名字亂說一氣,並不見得做的特別好的自作的歌,說給人家聽,還說有誰怎樣稱讚了,在旁聽著也是怪難為情的。人家都起來了說著話,卻是恬然的若無其事似的睡著的人。連調子都還沒有調得對的琴,獨自覺得滿意,在精通此道的人面前彈奏著。很早以前就不到女兒那裡來了的女婿,在什麼隆重的儀式上,和丈人見了面,也是不好意思的事。

八五.愕然的事

使人愕然的事是,磨著裝飾用的釵子,卻碰著什麼而折斷了。牛車的顛覆,也使人愕然。以為這樣的龐然大物,在路上也顯得很穩重,卻這樣容易的翻了,簡直如在夢裡,只是發愣,不知道這是怎麼搞的。

在人家很是羞恥的什麼壞事情,毫不顧慮的無論對了大人或是小孩,一直照說。等著以為一定會來的男人,過了一晚,直到黎明時分,等的有點倦了,不覺睡著,聽得烏鴉就在近處,呀呀的叫,舉起頭來看時,已經是白晝了,就是自己也覺得是愕然的事情。

在雙陸賭賽的時候,對手連得同花,鍛子筒給她佔有了。這邊一點也不知道,也不曾見過聽過的事情,人家當面的說過來,不讓這邊有抗辯的餘地。把什麼東西倒翻了,也覺得是愕然。在賭箭的時候,心裡戰戰兢兢的,瞄準了很久,及至射了出去,卻離得很遠,不曉得到什麼地方去了。

八六.遺憾的事

遺憾的事是:在五節和佛名會的時候,天並不下雪,可是卻整天的落著雨。節會以及其他的儀式,適值遇著宮中避忌的日子。預備好了,只等那日子到來的行事,卻因了某種障害,忽然的中止了。非常相愛的女人,也不生兒子,多年相配在一起。演奏音樂,又有什麼好看的事情,以為必定會來的人,叫人去請,卻回答說,因為有事,所以不來了,實在很是遺憾的事。

男人以及女人,在宮廷裡做事的,同了身份一樣的人,往寺院參拜,或是出去遊覽,服裝準備得好好的,袖口在車子上露出了,一切用意沒有什麼怪樣子,叫人見了不很難看,心想或者會遇見瞭解這種情趣的人,不論騎馬或者坐車也是好的。可是一直沒有遇見,很是遺憾。因為太是無聊了,至少遇到懂得風雅的僕從,可以告訴人家也好,這種的想也正是難怪的吧。

八七.聽子規

中宮在五月齋戒的時候,住在中宮職院裡,在套房前面的兩間屋子裡特別佈置了,和平常的樣子不同,也覺得有意思。

從初一日起時常下雨,總是陰沉的天氣。因為元聊,我便說道:

「想去聽子規的啼聲去呀。」女官們聽到了,便都贊成說:

「我也去,我也去。」

在賀茂神社的裡邊,叫作什麼呀,不是織女渡河的橋,是叫有點討厭的名字的。有人說:

「在那地方是每天有子規啼著。」也有人答道:

「那叫的是茅蜩呀。」總之就決定了到那地方去,在初五的早晨,叫職院的官員預備了車,因為是五月梅雨的時節,照例不會責難的,便把車靠在台階面前,我們四個人坐了,從北衛所出去。另外的女官們看了很是羨慕,說道:

「再添一輛車吧,讓我們也一同去。」但是中宮說道:

「那可是不成。」不肯聽她們的話,也就只得丟下她們去了。到得叫作馬場的地方,有許多人在那裡,我便問道:

「這是什麼事呢?」趕車的回答道:

「是在演習競射哩,暫時留下來觀看吧。」就將車子停了,說道:

「左近的中少將都在座哩。」但是看不見這樣的人。只見有些六位的官在那裡逗留。我們便說道:

「沒有什麼意思,就趕快走過去吧。」這條路上,想起賀茂神社祭時的情形,覺得很是有意思。

這樣走下去的路上,有明順朝臣的家在那裡。說道:

「我們趕快到那裡去看一看吧。」將車子拉近了,便走下去。這是仿照鄉下住房造的,很是簡素,有那畫著馬的屏障,竹片編成的屏風,莎草織成的簾子,特地模仿古代的模樣。房屋的構造也很簡陋,並不怎麼深,只是很淺近,可是別有風趣,子規一遞一聲的叫,的確倒有點吵鬧的樣子,可惜不能夠讓中宮聽見,和那麼的羨慕想來的人也聽一聽罷了。

主人說道:

「這裡因為是鄉下,只有與本地相應的東西,可以請看一下。」便拿出許多稻來,叫來些年輕的,服裝相當整潔的女用人,以及近地的農家婦女,共有五六個人,打稻給我們看,又拿出從來沒有看過的、轱轆轱轆回轉的東西來,叫兩個人推轉著,唱著什麼歌,大家看了笑著,覺得很是新奇,把做子規的歌的事情幾乎全然忘記了。

用了在中國畫裡所有的那樣食案,搬出食物來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去看一眼,那時主人說道:

「這是很簡慢的,鄉下的吃食。可是,到這樣地方來的人,弄得不好倒還要催促主人,叫拿出別的鄉下特產來呢。這樣子的不吃,倒並不像是來訪問鄉下的人了。」這樣的說笑應酬著,又說道:

「這個嫩蕨菜,是我親自摘來的呢。」我說道:

「怎麼行呢,像是普通女官那樣,坐在食案去進食呢?」主人便將食案的盤取了下來,說道:

「你們各位是俯伏慣了的哪。」正忙著招呼,這時趕車的進來說道:

「雨快要下來了。」大家便趕緊上車,那時我說道:

「還有那子規的歌呢,須得在這裡做了才好。」別的女官說道:

「那雖是不錯,不過在路上做也好吧。」在路上水晶花盛開著,大家折了許多,在車子的簾間以及旁邊都插滿了長的花枝,好像車頂上蓋著一件水晶花的襯袍。同去的男人們也都笑著來幫忙,說道:

「這裡還不夠,還不夠。」幾乎將竹籃都穿破了,加添來插著。這樣裝飾著的車子,在路上遇見什麼人也好,心裡這麼期待著,但是偶然遇著的,卻只是無聊的和尚或者別無足取的平常人罷了,實在是很可惜的。

到得走近了皇宮了,我說道:

「可是事情不能這樣的就完了,還須得把車子給人家一看,才回去吧。」便叫在一條殿的邸宅前面把車停了,叫人傳話道:

「待從在家麼?我們去聽子規,剛才回來了。」使者回報道:

「侍從說,現在就來,請等一等。剛才在武士衛所休憩著,趕緊在著縛腳褲呢。」但是這本來不是值得等候的事情,車便走著了,來到土御門方面,侍從這時已經裝束好了,路上還扣著暨帶子,連說:

「稍請候一候,稍請候一候!」只帶了一兩個衛士和雜色,什麼也不穿著,追了上來。我們便催著說:

「快走吧!」車子到了土御門的時候,侍從已經喘著氣趕到,先看了車子的模樣,不禁大笑起來,說道:

「看這樣子,不像是有頭腦正常的人坐在裡邊。且下來再說吧。」說著笑了,同來的人也都覺得好笑。侍從又說道:

「歌怎麼樣了呢?請給我看吧。」我答道:

「這要在給中宮看了以後,才給你看呢。」說著的時候,雨真是下了起來了。侍從說道:

「怎麼的這土御門同別的門不一樣,特別沒做屋頂。在像今天的日子裡,實在很是討厭了。」又說道:

「那怎麼的走回去呢?來的時候,只怕趕不上,便一直跑來,也不顧旁人看著,唉唉,如今這樣走回去,真掃興得很。」我便說道:

「那麼,請進去吧,到裡邊去。」待從答道:

「即使如此,戴著烏帽子怎好上裡頭去呢?」我說道:

「叫人去取裝束來吧。」這時雨下得很大了,沒有帶著傘的男人們把車子一徑拉進門裡邊來。從一條的宅邸拿了傘來,侍從便叫人給撐著傘,盡自回過頭望著這邊,這回卻是緩緩的像是很吃力似的,拿著水晶花獨自走著回去了,這樣子也是很有意思的。

到得中宮那裡,問起今天的情形。一面聽著不能同去的女官們怨望不平的話,將藤侍從從一條大路上走來的事情說了,大家笑著。中宮問道:

「那麼歌呢,這在哪裡?」將這樣這樣的事情說了,中宮道:

「很是可惜的事。殿上人們要問的呢,怎麼可以沒有很好的歌就算了?在聽著子規的地方,當場即詠一首就行了,因為太看得重了,反而做不出來,便打斷了當時的興致,所以不行了。現在就做起來吧。這真是洩氣的事情。」中宮這樣的說實在是不錯,想起來很是沒興,便與同去的人商量了怎麼做,在這時候藤侍從有信來了,將剛才拿去的一枝水晶花上掛著-卷水晶花的薄紙,上邊寫著一首歌道:

「聽說你是聽子規啼聲去了,

我雖是不能同行,

請你把我的心帶了去吧。」想必是等著返歌吧,想叫人回去取硯台來,中宮說道:

「就只用這個快寫吧。」把紙放在硯台的蓋裡遞給了我。我說道:

「請宰相君寫吧。」她回答道:

「請你自己來。」正在說著,四周暗了下來,雨下了起來,雷也猛烈的響著,什麼事情也不記得,只是驚慌著,把窗格子都放下來,這樣忙亂著的時候,將返歌的事全然忘記掉了。雷響了很久,等到有點止住的時節,天色已經暗了。就是現在,且來寫這回信吧,正要動手來做,殿上人以及公卿們都因雷鳴過來問候,便出到職院的西邊應酬,把返歌的事又混過去了。其他的人以為這歌是指名送來的,由她辦去好吧,所以也就不管。似乎今天是特別與作歌無緣的日子,覺得很是無聊,便笑著說道:

「以後決不再把要聽子規去的話,告訴給人家了。」中宮說道:

「就是到了現在,同去聽的人也沒有做不出來的道理。大概是從頭決定不做的吧。」似乎是很不高興的樣子,這也是很有意思的。我答說道:

「可是到了如今,興趣已經全然沒有了嘛。」中宮說道:

「興趣沒有,這件事情不能就算完了呀。」話雖如此說,可是事情就此完了。

其二元輔的女兒

過了兩天之後,大家正在講起當日的事情,宰相君說道:

「且說那明順朝臣所親自摘來的嫩蕨菜,是怎麼樣呢?」中宮聽了笑道:

「又記起來了那蕨萊的事情了。」將散落在那裡的紙片上,寫道:

「嫩蕨菜煞是可懷念呵。」便說道

「且接寫上句吧。」這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我便寫道:

「勝過尋訪子規,

去聽它的叫聲。」中宮看了笑道:

「說得好不得意呵!這樣的貪嘴,怎麼在這時候還是記得子規呢?」這樣的說,我雖是覺得有點害羞,可是說道:

「什麼呀,這個歌的東西,我可是想一切不再做了。在什麼時節,人家做歌,便叫我也做,這個樣子我真覺得有點不能留在你的身邊了。本來我也不是並不知道歌的字數,或是春天做出冬天的歌,秋天做出夏天的歌,或者梅花的時候做出菊花的歌來,那樣的事總是不會有的了。但是生為有名的歌人的子孫,總得多少要勝過別人,說這是那時節的歌,算是最好的了,因為那有名人的子孫嘛,這樣子才覺得那歌是值得做的。可我卻是沒有一點特色,說這也是歌,只有我能做得,擺出自誇的架子,率先的做了出去,這實在是很給先人丟臉的,是很對不起的事情。」我把這事認真的說了,中宮聽了笑起來:

「既然是如此,那麼就隨你的意吧。我以後不叫你做好了。」這樣的說,我回答道:

「那我就很安心了。以後關於歌的事情,可以不再操心了。」可是正在說著話的時候,要守庚申了,內大臣很有些計劃。到得夜深了,出了歌題,叫女官們做歌,都振作精神,努力苦吟,我卻獨立陪著中宮,說些別的與歌沒有什麼關係的閒話,內大臣看見了說道:

「為什麼不去做歌,卻和大家離開著呢?拿題目去做吧。」我就說道:

「中宮已經這樣吩咐,不做歌也可以,所以不預備做了。」內大臣說道:

「這是奇怪的話。難道真有這樣的話麼?為什麼許可她的呢?這真是沒有道理。而且在平時還沒有關係,今天晚上務必做。」雖是這樣催促,可是乾脆不理它,這時別人的歌已經做好了,正在評定好壞的時候,中宮卻寫了簡單的幾句話,遞給了我。打開來看時,只見上面寫著一首歌道:

「你是元輔的女兒為什麼今天晚上,

在歌裡掉了隊的呢?」

覺得非常的有意思,不覺大聲笑了起來,內大臣聽了問道:

「什麼事,什麼事?」我作歌回答道:

「要不是說元輔的女兒,

今天晚上的歌

我是首先來做呢。」我又說道:

「若不是表示謹慎的話,那麼便是千首的歌,我就會進呈的呢。」

八八.九品蓮台之中

中宮的姊妹們,弟兄的公卿們和許多殿上人,都聚集在中宮面前的時候,我離開了他們,獨自靠著廂房的柱子,和另外的女官說著話,中宮給我投下了什麼東西來,我撿起來看時,只見上面寫的:

「我想念你呢,還是不呢?假如我不是第一想念你,那麼怎麼樣呢?」

這是我以前在中宮面前,說什麼的時候曾經說過的話,那時我說道:

「假如不能夠被人家第一個想念的話,那麼那樣也沒有什意思,還不如被人憎恨,可惡著的好了。落在第二第三,便是死了也不情願。無論什麼事,總是想做第一個。」大家就笑說道:

「這是《法華經》的一乘法了。」剛才的話就是根這個來的。把紙筆交下來,叫我回答,我便寫了這樣一句:

「九品蓮台之中,雖下品亦足。」送了上去之後,中宮看了說道:

「很是意氣銷沉的樣子。那是不行呀。既然說了出口,便應該堅持下去。」我說道:

「這也看想念我的是什麼人而定了。」中宮道:

「那可是不好。這總要第一等人,第一個想念我才好呀。」那樣的說了,真是很有意思的事。

八九.海月的骨

中納言到中宮那裡,有扇子想要送上來,說道:

「是這隆家得了很好的扇骨。現在想貼好了扇面再送上來,用普通的紙貼了不合適,正在尋找好的紙呢。」中宮問道:

「這是怎麼樣的骨呢?」中納言答道:

「是非常漂亮的東西。大家都說,這樣骨子簡直是沒有看見過。實在是這樣的東西不曾有過。」大聲的說,很是自誇的樣子,我就說道:

「那麼,這不是扇骨,恐怕是海月的骨吧?」中納言說道:

「這個說的很妙,算是隆家的話吧。」說著笑了起來。

這樣的事,原是屬於不好意思的部門的事情,但是人家說:「不要寫漏了一件事。」沒有法子,所以寫上了。

九○.信經的故事

雨連續的下,今天也是下雨。式部丞信經當作天皇的敕使,到中宮這裡來了。照例送出坐墊去,可是他把坐墊比平常推開得遠些,然後坐了。我就說道:

「那是給誰鋪的坐墊呀?」信經笑道:

「在這樣下雨天裡,坐了上去的時候,就沾上了足印,弄髒了不成樣子。」我答說道:

「怎麼說呢,那不是洗足用的麼?」信經說道:

「這說的絕妙,但並不是你說的妙,假如這信經不說足跡的話,你也是不能夠這樣的說的吧。」屢次反覆的說,這是很可笑的。太有點自誇了,也是不好意思的事。

九一.信經的故事二

我對信經說道:

「一直從前,在皇太后那邊,有一個名叫犬抱的很蒼名的雜役的女官。做到美濃守故去的藤原時柄那時是藏人,有一天到女官們的地方去,對她說道:

『你就是那著名的犬抱麼?為什麼並不顯得名字那樣的呢?』那時她的回答是:『那也應了時節,會顯得是名字那樣的。』便是挑選了對方的名字來配合。她怎麼能做出這樣巧妙的對句呢,殿上人和公卿們都覺得是很有意思。這事至今傳了下來,正是當然的事吧。」信經說道:

「那犬抱回答的話,也正是時柄教她說的。看出來的題目怎樣。無論詩歌都可以做出很好的來。」我回答道:

「這的確是的。那麼就出題目,請你做歌吧。」信經道:

「非常的好。一首沒有意思,若是做的話,要做出許多首來。」正在說著,中宮的回信寫好了,信經站起來道:

「唉唉,可怕得很,逃走了吧!」說著出去了。大家都說道:

「因為字寫得很不好,漢字和假名都很拙劣,人家笑話他,所以他這樣的躲避了。」這樣的說,也是很好玩的事。

九二.信經的故事三

信經任為作物所的別當的時候,把一件器物的繪圖,送給所裡的什麼人去,上面寫著漢字道:

「照樣製作。」這字寫的非常怪相,我看見了在旁邊寫道:

「照這個樣子做了,那真是怪樣了吧。」拿到殿上去,給殿上人看見,都大聲的笑了。信經為此很生了氣,還很是恨我呢。

九三.登華殿的團聚

在淑景捨當東宮女御進到宮裡的時候,所有諸事無一不是極為佳妙的。正月初十進去,以後與中宮通信頻繁,但是一直還沒有見過面,這是二月初十說到中宮這邊來,所以房間裡的裝飾特別考究,女官們也都準備好了。說是在夜中過來,過了不久工夫,天色也就亮了。在登華殿的東廂兩間房裡,設備好了。到了次晨一早,就早把格子扇打上,在黎明時分,關白相公同了夫人兩個人,一同坐車來了。中宮的御座是設在兩間房屋的南邊,四尺屏風自西至東的隔開了,向北的立著,蓆子上面擱上墊褥,放著火盆。屏風的南面,在帳台之前,許多女官們都伺候著。

在這邊伺候中宮理發的時候,中宮對我問道:

「你以前見過淑景捨麼?」我回答道:

「還沒有呢,在積善寺供養那一天,只瞥見了後影。」中宮說道:

「那麼,在這柱子和屏風的中間,在我的身後邊看就好了。那是很美麗的一位呀。」我很是高興,覺得更加想看一看,怎麼樣時間早一點才好呢。

中宮的服裝是凹花綾和凸花綾的紅梅衣,襯著紅色的打衣,三層重疊著。中宮說道:

「本來在紅梅衣底下,襯著濃紅色的打衣,是很相配的。現在已經二月半了,或者紅梅衣已不適宜了也不難說,但是嫩綠色的卻不很喜歡,所以穿了紅梅衣,不知道和紅色的打衣能夠配合麼?」雖是這麼的說,可是實在很是調和,覺得非常的漂亮。服裝既然非常講究,與美麗的姿容更互相映發,想那另外的一位必定也是這樣的吧,尤其想望能夠見到了。這時中宮已經踅進所設的御席那裡去了,我還是靠著屏風張望著,有女官們注意說道:「這不好吧,回頭給看見了,不得了呀。」聽人家這樣的說,也是很有意思的。

房間的門戶都暢開著,所以看的很清楚。夫人在白的上衣底下,穿著兩件紅色的打衣,下裳大概是同女官一樣的吧,靠近裡面朝東坐著,只有衣服可以看見。淑景捨稍為靠著北邊,南向坐著,衣服是穿了紅梅衣,濃的淡的有好幾重,上罩濃紅的綾單衫,略帶赤色的蘇枋織物的襯袍,再加上嫩綠色的凹花綾的顯得年輕的外衣,用扇子遮著臉,實在是很漂亮,非常的優雅美麗。關白公穿著淡紫色的直衣,嫩綠色織物的縛腳褲,紅色的襯衫,結著直衣的紐,背靠著柱子,面向著這邊坐著。看著女兒們漂亮的模樣,笑嘻嘻的總是說著玩笑話。淑景捨真是像畫裡似的那麼美麗,可是中宮卻更顯得從容,似乎更年長一點的樣子,和穿著的紅色衣服映帶著,覺得這樣優美的人物哪裡更會有呢。

早上洗臉。淑景捨的臉水是由兩個童女和四個下手的女官,走過宣耀殿貞觀殿運來的。這邊唐式破風的廊下,有女官六個等候著。因為廊下很是狹窄,只有一半的人送上去,便都自回去了。穿著櫻色的汗衫,襯著嫩綠和紅梅的下衣很是美麗的,汗衫的衣裙很長著拖著,交代著搬運洗臉水,真是很優美的景象。織物的唐衣的袖口有好幾個從簾子底下露了出來,這是右馬頭相尹的女兒少將君,北野三位的女兒宰相君,坐在附近的地方。看著覺得真是很漂亮。中宮這邊的臉水,有值班的采女,穿了青色末濃的下裳,唐衣,裙帶,領巾的正裝,臉上雪白塗著白粉,在那裡伺候著,由下手的女官傳遞上去,別有一種格式,令人想起唐朝的風俗,很有意思。

到了早餐的時刻了,梳發的女官到來,女藏人和配膳的女官們因為來伺候理髮,把隔著的屏風撤去了,所以在偷看著的我,正如被人拿走了隱身蓑一般,還想再看,可是沒有辦法,只得在御簾和幾帳之間,從柱子底下去張看著。可是我的衣裙和裳,悉從簾子底裡露了出來,給坐在那邊的關白公所發見了。關白公追問道:

「那是誰呀,那邊隱約看見的?」中宮答道:

「是少納言哪,因為好奇,所以在那裡張看的吧。」關白公道:

「唉,真是慚愧得很。原來我們是舊相識嘛。她一定在想,養得好醜陋的女兒呀,這樣看著的吧?」一面說著玩笑話,可是實在是很得意的。

淑景捨的一方面也吃早飯了。關白說道:

「這是很可羨慕的。諸位都在早餐了。請快點吃完了,將剩下的東西給老頭兒老婆子吃了吧。」這一天盡說著玩笑話,這其間大納言和三位中將同了松君一同到來了。關白公等得來不及了的樣子,趕緊抱起松君來,叫他坐在膝上,實在是非常可愛的樣子。本來狹窄的廊緣,加上束帶正裝的幾重襯袍,便散佈滿了。大納言是厚重端麗,中將是豁達明敏,看去都很漂亮,關白公本來不用說了,夫人也是宿緣很好的。關白公雖然叫給坐墊,但是大納言和中將都說道:

「就要到衙門裡去了。」隨即趕緊走去了。

過了一會兒,式部丞某作為天皇的敕使來了,在膳廳的北邊房裡,拿出坐墊去,叫他坐了。中宮的回信,今天很快就好,就給帶了去。在敕使的坐墊還未收起的時候,周賴少將作為東宮的使者又到來了。渡殿那邊的廊太狹,便在這邊殿廊下設了坐墊,收了來信。關白公和夫人以及中宮,順次都看了。關白公說道:

「快點給回信吧。」雖是這樣的勸告,可是淑景捨卻不肯立刻照辦。關白公說道:

「這是因為我看著的緣故吧。在不看著的時候,可是就會從這邊一封封的寄去的。」這樣說過,淑景捨的臉有點發紅,微微的笑了,這樣子實在是很美麗的。夫人也催道:

「趕快回信吧。」淑景捨乃面向著裡邊,寫了起來。夫人也走近前去,幫著書寫,所以似乎更是有點害羞的樣子。中宮拿出嫩綠色織物的小桂和下裳,作為對使者的精勞,從御簾底下送出去,三位中將接去交給使者,周賴少將很為難似的肩著去了。

松君天真爛漫的說話,沒有人不覺得可愛的。關白公說道:

「把這個松君,當作中宮的兒子。拿到人面前去,也不壞吧?」的確是的,為什麼中宮還沒有誕生王子呢,實在是很惦念的事情。

午後未刻的時候,傳呼說「鋪筵道了」,過了不多久,就聽得衣裳綽練的聲音,主上已經進來了。中宮也就到那邊去,隨即進了帳台休息,女官們都退去,陸續的到南邊的房間裡去了。廊下有許多殿上人聚集著。關白公召了中宮職的官員來,叫拿了些果子餚饌前來,告訴大家說道:

「讓各人都醉了吧。」大家的確都醉了,同女官們互相談話,很是偷快的樣子。

將要日沒的時分,主上起來了,把山井大納言叫了來,穿好了裝束,就回去了。穿了櫻的直衣和紅的襯衣,夕陽映照著非常的漂亮,可是多說也是惶恐,所以不說了。山井大納言是中宮的異母的兄長,似乎感情不很親密,可是很是漂亮。風情優美,或者反勝過伊周大納言之上,但是世人卻盡自說些壞話,這是很覺遺憾的。主上回去,關白公,伊周大納言,山井大納言,三位中將,內藏頭都在那裡恭送。

隨後馬典侍來了,奉使傳言命中宮進宮去。可是中宮說道:

「今晚可是……」顯出為難的神氣,關白公聽到了說道:

「沒有這麼說的,趕快的進去吧。」正在說話的時候,東宮的御使也是頻繁的到來,很是忙亂。天皇那裡的女官,以及東宮方面的女宮,都到來了,催促說道:

「快點去吧。」中宮說道:

「那麼,我們先來把那位送走了再說吧。」淑景捨卻說道:

「可是,我怎麼能先走呢?」中宮說道:

「還是讓我們送你先走吧。」這樣說話,互相讓著,也是很有意思的。後來關白公說道:

「那麼,還是讓那路遠的先走了好吧。」於是淑景捨先回去,關白公等人也回去了之後,中宮才進宮裡去。在回去的路上,關白公的玩笑話大家聽了都很好笑,在臨時架設的板橋上邊,有人發笑得幾乎滾下來了。

九四.早已落了

從清涼殿上差人送來一枝梅花都已散了的樹枝,說道:

「這怎麼樣?」我便只回答說:

「早已落了。」在黑門大間的殿上人們就吟起紀納言的那首詩來,在那裡聚集了很多的人。主上聽見了便說道:

「與其隨便的作一首歌,還不如這樣回答,要好得多。這答的很好。」

九五.南秦雪

將近二月的晦日,風刮得很厲害,空中也很暗黑,雪片微微的掉下來,我在黑門大間,有主殿司的員司走來說道:

「有點事情奉白。」我走了出去,來人道:

「是公任宰相的書簡。」拿出信來看時,只見紙上寫著半首歌道:

「這才覺得略有

春天的意思。」這所說的和今天的情景倒恰相適合,可是上面的半首怎樣加上去呢,覺得有點兒麻煩了。乃詢問來人道:

「有什麼人在場呢?」答說是誰是誰,都是叫人感覺羞怯的,有名的人物,怎麼好在他們面前,對宰相提出平凡不過的回答呢,心裡很是苦惱,想去給中宮看一看也好,可是主上過來了,正在休憩著。主殿司的員司只是催促,說道:

「快點,快點。」實在是既然拙劣,又是遲延了,沒有什麼可取,便隨它去吧,乃寫道:

「天寒下著雪,

錯當作花看了。」寒顫著寫好了,交給帶去,心想給看見了不知道怎樣想呢,心裡很是憂悶。關於批評的事想要知道,但是假如批評得不好,那麼不聽了也罷,正是這樣的想著。左兵衛督那時還是中將,他告訴我道:「俊賢宰相他們大家評定,說還是給她奏請,升作內侍吧。」

九六.前途遼遠的事

前途遼遠的事是,千日精進起頭的第一天。半臂的帶子拈起頭的時候。到奧州去旅行的人,剛走到逢阪關的時節。生下來的孩子,長成為大人的期間,《大般若經》獨自讀起頭來。十二年間到比睿山裡去靜修的人,剛登山的時候。

九七.方弘的故事

藏人方弘真是很招人發笑的人。他的父母聽見了方弘被譏笑的事情,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呢。跟著他奔走的人們中間,也很有像樣的人,大家便叫來問道:

「為什麼給這樣的人服役的呢?覺得怎麼樣呀?」都這樣的笑了。

但是因為出自善於織染諸事的家庭,所以凡是襯衣的顏色和袍子等物,都比人家穿的要考究得多,人們便譏笑他說道:

「這些該給別人穿才好呢!」而且方弘的說話有些也是很怪的。有一回叫人回家去取值宿用的臥具,說道:

「叫兩個家人去吧。」家人說道:

「一個人去取了來吧。」方弘道:

「你這人好怪,一個人怎麼能夠拿兩個人的東西呢?一升瓶裡裝得下兩升麼?」沒有人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聽見的人卻都笑了。別處來了差遣的人,說道:

「快點給回信吧。」方弘便說道:

「真是討厭的人,像是灶裡炒著豆子似的。這殿上的墨筆,又是給誰偷去隱藏了?若是酒飯,那麼會有人要,給偷了去!」這樣說了,人們又都發笑。

東三條女院生病的時候,方弘當作主上的御使去問病回來,人家問他道:

「女院那邊的殿上人,有些什麼人呀?」方弘回答說有誰和誰,舉出四五個人來,人家又問道:

「此外還有呢?」方弘回答道:

「此外就是那些已經退出去的人了。」這人家聽了又笑,但是這從慣於說那種怪話的方弘方面來說,或者笑他的人倒是有點奇怪吧。

有一天等著沒有人的時候,走到我這裡來,說道:

「請教你哪,有點事情想說,可這是人家所說的話哪。」我問道:

「這是什麼事呢?」便挪到幾帳的邊裡上來。方弘說道:

「人家都是說,什麼『將全身依靠了你』,我卻說成『將五體都依靠了』。」說著又是笑了。

在發表除目的第二夜,殿中去加添油火的時候,正站在燈台底下鋪著的墊子的上面,因為是新的油單,所以襪子的底給粘住了。方弘卻並不覺得,到得走回來的時候,燈台突然顛倒了。襪子還和墊子粘著,拉扯著走,所以一路都震動了。

藏人頭未曾入座,殿上的食案便沒有一個人去儘先就座的。方弘卻在案上去拿了一盤豆子,在小障子峭的後邊偷偷的吃著,殿上人們去把幡子拉開,使得方弘顯露出來,大家都發笑了。

九八.關

關是逢阪關。須磨關。鈴鹿關。岫田關。白河關。衣關。各關名字都很有意思。直度關的名稱,與忌憚關正相反,覺得要好得多。橫走關。清見關。見目關。無益關,怎麼說是「無益」,所以轉念了,這理由很想能夠知道哩。或者因此就叫作勿來關的麼?假如那逢阪的相逢,也以為無益而轉念,那才真是寂寞的事哪。又足柄關,也有意思。

九九.森

森是大荒木之森,忍之森。思兒之森。木枯之森。信太之森。生田之森。空木之森。菊多之森。巖瀨之森。立聞之森。常磐之森。黑付之森。神南備之森。轉寢之森。浮田之森。植月之森,石田之森。神館之森這名字聽了覺得奇怪,原不能說是什麼樹林,只有一棵樹,為什麼這樣叫的呢?又戀之森。木幡之森,也是很有意思的。

一○○.澱川的渡頭

四月的末尾到大和的長谷寺去參拜,要經過澱川的渡頭,把牛車扛在船上渡了過去,看見菖蒲和菰草的葉子短短的露出在水面,叫人去取了來看時,原來卻是很長的。載著菰草的船往來走著,覺得是很有意思。神樂歌裡的在《高瀨的澱川》一首歌,想來是詠這菰草的。五月初三歸來的時節,雨下的很大,說是割菖蒲了,戴著很小的笠子,小腿的褲腳露得很高的許多男子和少年,正與屏風上的繪畫很是相像。

一○一.溫泉

溫泉是七久裡的溫泉,有馬的溫泉。玉造的溫泉。

一○二.聽去與平日不同的東西

聽去與平時不同的東西是,正月元旦的牛車的聲音,以及鳥聲。黎明的咳嗽聲,又早上樂器的聲音,那更不必說了。

一○三.畫起來看去較差的東西

畫起來看去較差的東西是,瞿麥。櫻花。棣棠花。小說裡說是很美的男子或女人的容貌。

一○四.畫起來看去更好的東西

畫起來看去更好的東西是,松樹。秋天的原野。山村。山路。鶴。鹿。冬天很是寒冷,夏天世上少有的熱的狀況。

一○五.覺得可憐的

覺得可憐的是,孝行的兒子。鹿的叫聲。身份很好的男子又是年輕的,修行。精進,朝拜御岳。和家裡的人別居了,每朝修行禮讚,也很是覺得可憐的。平常恩愛的妻子醒過來時,聽他念誦的聲音那時的感覺,是可以體諒的。而且在去朝拜

的期間,安否如何,表示著謹慎,若是平安的回來那才是最好了。只著烏帽子或者少為有點傷損,略為難看點罷了。本來就是身份很好的人,也總是穿得很簡陋的前去,這是一般的常識,但是右衛門佐宣孝卻說道:

「穿得很簡陋,這是很無聊的事。穿了好的衣服去朝拜,有什麼不行呢。未必是御岳傳諭,說務必穿了粗惡的衣服來吧。」在三月末日,他自己穿著非常濃的紫色的縛腳褲,白的襖子,棣棠花色的很是耀眼的衣服,他的兒子隆光那時做著主殿助,所以青的襖子,紅色的衣服,藍色印花,模樣複雜的長褲,一同前去參拜。那些朝山回來的人,以及正要前去的人,看見這新奇古怪的現象,以為在這條山路上,沒有見過這樣的人物,都覺得大吃一驚。但是在四月下旬平安的回了來,以後到了六月十幾這天,築前守死去了,宣孝補了他的缺,大家才覺得他的說話並沒有什麼錯。這雖然並不是什麼可憐的事,因為講到御岳的事,所以順便說及罷了。

在九月晦日,十月朔日左右,聽著若有若無的蟋蟀的叫節。母雞抱卵伏著的樣子。在深秋的庭院裡,長得很短的茅草,上頭帶著些露珠,像珠子似的發著光。苦竹被風蕭蕭的吹著的傍晚,或是夜裡醒過來,一切都覺得有點哀愁的。相思的年輕男女,有人從中妨礙他們,使得他們不能如意。山村裡的下雪。男人或是女人都很俊美,卻穿著黑色的喪服。每月的二十六七日的夜裡,談天到了天亮;起來看時,只見若有若無的渺茫的殘月,在山邊很近的望見,實在是令人覺得悲哀的。秋天的原野。已經年老的僧人們在修行。荒廢的人家庭院裡,爬滿了拉拉藤,很高的生著蒿艾,月光普遍的照著。又風並不很大的吹著。

一○六.正月裡的宿廟

正月裡去宿廟的時節,天氣非常寒冷,老像要下雪,結冰的樣子,那就很是有意思。若是看去像要下雨的天氣,那很不行了。

到初瀨什麼地方去宿廟,等著給收拾房間,將車子拉了靠近棧橋停著,看見有只繫著衣帶的年輕法師們,穿了高履,毫不小心的在這橋上升降著,嘴裡念著一節沒有一定的經文,或是拉長了調子,唱著《俱捨》的偈頌,這也與場所相適合,很有意思。若是我自己走上去,便覺得非常危險,要靠著邊走,手扶著欄杆才行,他們卻當作板鋪的平地似的走著,也是有意思的事。

法師走來說道:

「房間已經預備好了,請過去吧。」把室內便鞋拿了來,叫我們下去。來參拜的人裡邊,有人把衣裾褰得高高的,也有穿著下裳和唐衣,特別裝飾了來的。都是穿著深履或者半靴,在廊下攝足拖了腳步走著,覺得和在宮裡一樣,也是很有意思的。在內外都許可出人的少年男子,以及家裡的人,跟著走來,隨時指點著說:

「這裡有點兒窪下。那兒是高一點。」不知道是什麼人,一直在靠近貴人走著,或是追過先頭去,家人們便制住他說:

「且慢慢的,這是貴人在那裡,不要胡亂的走在裡邊。」有人或者聽了少為退後一點,或者也不理會,逕自走著,只顧自己早點到佛的面前去。走到房間裡去的時候,這要走過許多人並排坐著的地方,實在很是討厭,可是經過佛龕的前面,張望見的情形卻很是尊貴難得,發起信心,心想為什麼好幾個月不早點來參拜的呢。

佛前點著的燈,並不是寺裡的長明燈,乃是另外有人奉獻佛前的,明晃晃的點著顯有點可怕,佛像本身輝煌的照耀著,很是可尊。法師們手裡都捧著願文,交代的升上了高座,宣讀那誓願的聲音,使得全堂都為震動,這是誰的願文也不能夠分別出來,只聽得法師們盡力提高嗓子的聲音,清楚的說道:

「謹以供養千燈之特志,為誰某祈求冥福。」自己整理了掛帶,正在禮拜,執事的法師說道:

「我在這裡。這個你請用吧。」便折了一枝蜜香送過去,很是稀有可貴,也是很有意思的。

從結界方面有法師走近前來,說道:

「你的願文已經對佛前好好的說了。現在寺裡宿幾天呢?」又告訴道:

「這樣這樣的人正在宿廟哩。」去了之後,隨即拿了火盆和水果等來,又將冰桶裡裝了洗臉水,和沒有把手的木盆,都借給了我。又復說道:

「同來的人,請到那邊的房裡去休息吧。」法師大聲的吩咐了,同來的人便交替著到那邊去了。聽著誦經時候打著的鐘聲,心想這是為了自己的緣故,覺得這很可感謝。在間壁的房間裡住著一個男人,人品也很上等,很是沉靜的在禮拜著。看他的舉止大抵是很有思想的人,不知道為什麼緣故,似乎很有心事的樣子,夜裡也不睡覺,只是做著功課,實在令人感動。停止禮拜的期間,就是讀經也放低了聲音,叫人家不會聽見,這也是很難得的。心想便是高聲的讀經也好吧,而且就是哭泣在擤鼻涕,也並不是特別難聽,只是偷偷在擤著,這是想著什麼事情呢,有怎麼樣的心願,心想要給他滿足才好呢。

以前曾經來宿廟住過幾天,晝間似乎稍為得到安閒。同來的男子們以及童女等,都到法師那邊的宿舍去了,正在獨自覺得無聊的時候,忽然聽見在旁邊有海螺很響的吹了起來,不覺出了一驚。有一個男子,把漂亮的立封書簡叫一個用人拿著,放下了若干誦經的佈施的東西。叫那堂童子的呼聲,在大殿內引起迴響,很是熱鬧。鐘聲更是響了,心想這祈禱是從哪裡來的呢,留心聽著的時候,只聽得說出了高貴的地方的名字來,說道:

「但願平安生產!」加以祈禱。我就也很掛念,不曉得那位生產怎麼樣呢,也想代為祈念似的。但是那種情形,卻是在平時才是如此,若是在正月裡,那時來的只是那些想陞官進爵的人,擾攘著不斷的前來參拜,真是連什麼做功課也不能夠了。

到晚才來參拜的,那大概是宿廟來的人吧。那些沙彌們把看去拿不動的高大屏風,很自在的搬動著,又將炕席咚的放下,房間就立刻成功了,再在結界的所在沙沙的掛起簾子來,覺得很是痛快的樣子,做慣了的事情便很覺得容易。衣裳綷縩的有許多人從房間裡下來,一個年老的女人,人品生得並不卑微,用低低的聲音說道:

「那個房間不大安心。請你小心火吧。」有個七八歲左右的男孩,很可愛的卻又很擺架子似的,高聲叫那跟著的家人,吩咐什麼事情,那樣子是很有意思的。還有,大約三歲的嬰兒,睡迷糊了,咳嗽起來,也是很可愛的。那小兒忽然的叫起乳母的名字或是母親來,那一家是誰呀,覺得很想知道。在這一夜裡,法師們用了很大的聲音,叫嚷唸經,沒有能夠睡覺,到得後半夜,讀經已經完了,在稍為有點睡著的耳朵裡,聽見念著寺裡本尊經文,聲音特別很是猛烈,這雖然並不怎麼稀有可貴,但是忽然覺醒,心想這是法師修行者在那裡讀經呢,也覺得很有感觸的。

還有在夜裡並不宿廟,只是白天在房間裡,有身份相當的人做著功課,穿著筆挺的藍灰色的縛腳褲,襯了許多白的內衣,帶著穿的很講究的一個男兒,看去當是他的兒子,還有書僮,和許多家人,圍住了在那裡,也是很有意思的。說是房間,只是周圍站著屏風,作個樣子罷了,在裡邊叩頭禮拜。不曾見過面,這是誰呢,心裡很想知道。要是知道的人,那麼他也來在這裡,也是有意思的事。那些年輕的男人們,總是喜歡在女人的房間左右徘徊,對於佛爺的方面看也不看,叫出別當來,很熱鬧的說著閒話,走了出去,但是這也似乎不是輕薄子弟的樣子。

二月晦日或三月朔日,在花事正盛的時節,前去宿廟,也是有意思的事情。兩三個俊秀的男子,似乎是微行的模樣,穿著櫻花或青柳的襖子,紮著的縛腳褲,看去很是漂亮。服色相稱的從人們,拿著裝飾得很是美麗的飯袋,還有小舍人童等人,在紅梅和嫩綠的狩衣之外,穿著種種顏色的內衣,雜亂的印刷著花樣的褲,折了花隨侍著,又帶了家將似的瘦長的人,打著寺前的金鼓,這也是很有意思的。這裡邊一定有人是知道的,但是我也在這裡,那邊又怎麼會知道呢。照這樣走了過去,實在覺得不能滿意。心想怎麼能夠把我在這裡的情形,給他一看才好呢,這樣的說,也是有意思的。

這樣子是去宿廟,或是到平常不去的地方,只帶了自己使用的那些人,便是去了也沒有意思。總是要有身份相等,興趣相同,可以共談種種有趣的事情的人,一兩個人同去才好,能夠人數多自然更好了。在那使用的人中間,多少也有懂事的人,但是平常看慣了,所以不覺得什麼有意思了。那男人們大約也是這樣想吧,所以特地的去找尋友人,叫了同去的呢。

一○七.討厭的事

討厭的事是,凡是去看祭禮禊祓,時常有男子,獨自一個人坐在車上看著。這是什麼樣的人呢?即使不是高貴的身份,少年男子等也不少有想看的人吧,讓他們一起坐了,豈不好呢?從車簾裡映出去的影子,獨自擺出威勢,一心獨霸著觀看,真覺得這是多麼心地褊窄,叫人生氣呀。

到什麼地方去,或是寺裡去參拜那一天,遇著下雨。使用的人說:

「我們這種人,是不中意的了。某人才是現今的紅人哩!」彷彿聽著這樣的說話。只有比別人覺得多少可憎的人,才這樣那樣的推測,沒有根據的說些怨言,自己以為是能幹。

一○八.看去很是窮相的事

看去很是窮相的東西是,六七月裡在午未的時刻,天氣正是極熱的時候,很齷齪的車子,駕著不成樣子的牛,搖擺的走過去。並不下雨的日子裡,張蓋著草蓆的車子,和下雨的日子卻並不張蓋著蓆子的,也正是一樣。年老的乞丐,在很冷的或是很熱的時節。下流婦人穿著很壞的服裝,背著小孩子。烏黑的很骯髒的小的板屋,給雨打的濕透了。很落著雨的日子裡,騎了小馬給做前驅的人,帽子也都擁塌了,袍和襯衣粘在一塊兒,看去很是不舒服。但是在夏天,似乎很是涼快,倒是好的。

一○九.熱得很的事

熱得很的事是,隨身長的狩衣。衲袈裟。臨時儀式出場的少將。常肥胖的人有很多頭髮。琴的袋子。六七月時節在做祈禱的阿闍梨,在正午時候湧咒作法。又在相同時節的銅的冶工,都是熱得很的事。

一一○.可羞的事

可羞的事是,男人的內心。很是警覺的夜禱的僧人。有什麼小偷,躲在隱僻的地方,誰也不知道,趁著黑暗走進人家去,想偷東西的人也會有吧。那麼給小偷看見了,以為這是同志,覺得愉快,也是說不定。

夜禱的僧人實在是很不好意思的。許多年輕的女人聚集在一起,閒話人家的事,或者嬉笑,或者誹毀,或者怨恨,在隔壁卻都明白的聽見。這樣想來,很是不好意思的。在主人旁邊陪著的女人們生氣似的說道:

「啊,真是討厭,吵鬧的很,請別說了!」可是也不肯聽,等得講得夠了,大家毫不檢點的各自睡了,這實在是可羞的。

男人在他心裡雖然在想,這是討厭的女人,不能如我的意,缺點很多,很有些不順眼的事;但對於當面的女人卻仍是騙她,叫她信賴著他,因此覺得自己也是被他這樣的看待麼,想起來實在是可羞的。普通的男人尚且如此,何況那些一般人認為知情知趣,性情很好的人,更不會有令對方覺得冷淡的手段,去對付別人的了。他不但心裡這樣想著,還說出口來,將這邊女人的缺點,對別的女人說了,至於對了這邊女人自然也要說別的女人的話了。但是女人卻不知道,他也把自己的事情告訴他人,現在只聽著別人的缺點的話,反以為自己是最為男人所愛的了,這樣的自負著哩。給男人這樣的去想,實在是很可羞的。但是,假如決定第二次不再會見的人,那就是碰見了,就已經是沒有什麼感情的人了,也就沒有不好意思的事情。女人有些極可憐的,絕不可隨便拋棄的,可是男人們卻似乎毫不關心,這是什麼心思,真叫人無從索解。而且這種人關於女人的事情,特別是多有非難,很高明的說出一番道理來。尤其是和那毫無依靠的宮廷的女官們,去攀相好,到後來女人的身體不是平常的樣子,則那男子卻是裝作不知道哩!

一一一.不像樣的事

不像樣的事是,在潮退後沙灘上擱著的大船。頭髮很短的人,拿開了假髮,梳著頭髮的時候。大樹被風所吹倒了,根向著上面,倒臥著的樣子;相撲的人摔跤輸了,退下去的後影。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人,在斥責他的家人。老人連烏帽子也不戴,把髮鬢露了出來。女人為了無聊的嫉妒事件,將自己躲了起來,以為丈夫必當著忙尋找了,誰知卻並不怎樣,反而坦然處之,叫人生氣,在女人方面可是不能長久在外邊,便只好自己回來了。學演獅子舞的人,舞得高興了隨意亂跳的那腳步聲。

一一二.祈禱修法

祈禱修法是,誦讀佛眼真言,很是優美,也很可尊貴。

一一三.不湊巧的事

不湊巧的事是,人家叫著別人的時節,以為是叫著自己,便露出臉去,尤其是在要給什麼東西的時候;無事中講人家的閒話,說些什麼壞話來,小孩子聽著,對了本人說了出來。聽別人說:「那真是可憐的事,」說著哭了起來,聽了也實在覺得是可憐,但不湊巧眼淚不能夠忽然出來,是很難為情的事。雖是做出要哭的臉,或裝出異樣的嘴臉出來,可是沒有用。有時候聽到很好的事情,又會胡亂的流出眼淚來,這也是很難為情的。

主上到石清水八幡神社去參拜了回來的時候,走過女院的府邸的前面,停住了御輦,致問候之意,以那麼高貴的身份,竭盡敬意,真是世間無比的盛事,不禁流下眼淚來,使得臉上的粉妝都給洗掉了,這是多麼難看的事呵!

當時的敕使是齊信宰相中將,到女院的邸第面前去,看了覺得很有意思。只跟著四個非常盛裝的隨身,以及瘦長的裝束華麗的副馬,在掃除清潔的很開闊的二條大路上,驅馬疾馳,到了邸第稍為遠隔的地方,降下馬來,在旁邊的簾前伺候。請女院的別當將自己帶來的口信,給傳達上去。隨後得到了回信之後,宰相中將又走馬回來,在御輦旁邊覆奏了,這時樣子的漂亮,是說也是多餘的了。至於主上在走過邸第的時候,女院看著那時的心裡如何感想,我只是推測來想著,也高興得似乎要跳起來了。在這樣的時節,我總是暫時要感動得落淚,給人家笑話。就是身份平常的人,有好的兒子也是好事,何況女院有兒子做著天子,自然更是滿意了,這樣推測了想,覺得是很惶恐的。

一一四.黑門的前面

關白公說是要從黑門出來回去了,女官們都到廊下侍候,排得滿滿的,關白公分開眾人出來,說道:

「列位美人們,看這老人是多麼的傻,一定在見笑吧?」在門口的女官們,都用了各樣美麗的袖口,捲起御簾來,外邊權大納言拿著鞋給穿上了,權大納言威儀堂堂,很是美麗,下裾很長,覺得地方都狹窄了。有大納言這樣的人,給拿鞋子,這真是了不得的事情。山井大納言以下,他的弟兄們,還有其他的人們,像什麼黑的東西散佈著樣子,從藤壺的牆邊起,直到登華殿的前面,一直並排脆坐著,關白公的細長的非常優雅的身材,捏著佩刀,佇立在那裡。中宮大夫剛站在清涼殿的前面,心想他未必會跪坐吧,可是關白公剛才走了幾步,大夫也忽然脆下了。這件事是了不得的,可見關白公前世有怎麼樣的善業了。

女官的中納言君說今天是齋戒日,特別表示精進,女官們說道:

「將這念珠,暫且借給我吧!你這樣的修行,將來同關白公的那樣子,轉生得到很好的身份吧。」都聚集攏來,說著笑了,可是關白公的事情實在是不可及的。中宮聽到了這事,便微笑說道:「修行了成佛,比這個還要好吧!」這樣的說,實在是很了不起的。我將大夫對於關白公跪坐的事情,說了好幾遍,中宮說道:「這是你所賞識的人嘛!」隨即笑了。可是這後來的情形,如果中宮能夠見到,便會覺得我的感想是很有道理的吧。

一一五.雨後的秋色

九月裡的時節,下了一夜的雨,到早上停止了,朝陽很明亮的照著,庭前種著的菊花上的露水,將要滾下來似的全都濕透了,這覺得是很有意思的。疏籬和編出花樣的籬笆上邊掛著的蜘蛛網,破了只剩下一部分,處處絲都斷了,經了雨好像是白的珠子串在線上一樣,非常的有趣。稍為太陽上來一點的時候,胡枝子本來壓得似乎很重的,現在露水落下去了,樹枝一動,並沒有人手去觸動它,卻往上邊跳了上去。這在我說來實在很是好玩,但在別人看來,或者是一點都沒有意思也正難說,這樣的替人家設想,也是好玩的事情。

一一六.沒有耳朵草

正月初七日要用的嫩菜,人家在初六這一天裡拿了來,正在擾攘的看著的時候,有兒童拿來了什麼並沒有看見過的一種草來。我便問他道:

「這叫作什麼呢?」小孩卻一時答不出來,我又催問道:

「是什麼呀?」他們互相觀望了一會兒,有一個人回答道:

「這叫作沒有耳朵草。」我說道:

「這正是難怪,所以是裝不聽見的樣子的了。」便笑了起來,這時又有〔別的小孩〕拿了很可愛的菊花的嫩芽來,我就做了一首歌道:

「掐了來也是沒有耳朵的草,

所以只是不聽見,

但在多數中間也有菊花混著哩。」想這樣的對他們說,但因為是小孩子的緣故,說了不見得會懂罷了。

一一七.定考

二月裡在太政官的官廳內,有什麼定考舉行,那是怎麼樣的呀?又有釋奠那是什麼呢?大抵是掛起孔子等人的像來的事吧。有一種叫作什麼聰明的,把古怪的東西,盛在土器裡,獻上到主人和中宮那裡。

一一八.餅餤一包

「這是從頭弁的那裡來的。」主殿司的官員把什麼像是一卷畫的東西,用白色的紙包了,加上一枝滿開著的梅花,給送來了。我想這是什麼畫吧,趕緊去接了進了,打開來看,乃是叫作餅餤的東西,兩個並排的包著。外邊附著一個立封,用呈文的樣式寫著道:

「進上餅餤一包,

依例進上如件。

少納言殿。」

後書月日,署名「任那成行」。後邊又寫著道:

「這個送餅餤的小使本來想自己親來的,只因白天相貌醜陋,所以不曾來。」寫的非常有意思。拿到中宮的面前給她看了,中宮說道:

「寫的很是漂亮。這很有意思。」說了一番稱讚的話,隨即把那書簡收起來了。

我獨自說道:

「回信不知道怎樣寫才好呢。還有送這餅餤來的使人,不知道打發些什麼?有誰知道這些事情呢?」中宮聽見了說道:

「有惟仲說著話哩。叫來試問他看。」我走到外邊,叫衛士去說道:

「請左大井有話說。」惟仲聽了,整肅了威儀出來了。我說道:

「這不是公務,單只是我的私事罷了。假如像你這樣的舟官或是少納言等官那裡,有人送來餅餤這樣的東西,對於這送來的下僕,不知道有什麼規定的辦法麼?」惟仲回答道:

「沒有什麼規定,只是收下來,吃了罷了。可是,到底為什麼要問這樣的事呢?難道因為是太政官廳的官人的緣故,所以得到了麼?」我說道:

「不是這麼說。」隨後在鮮紅的薄紙上面,寫給回信道:

「自己不曾送來的下僕,實在是很冷淡的人。」添上一枝很漂亮的紅梅,送給了頭弁,頭弁卻即到來了,說道:

「那下僕親來伺候了。」我走了出去,頭弁說道:

「我以為在這時候,一定是那樣的做一首歌送來了的,卻不料這樣漂亮的說了。女人略為有點自負的人,動不動就擺出歌人的架子來像你似的不是這樣的人,覺得容易交際得多。對於我這種凡俗的人,做起歌來,卻反是無風流了。」

後來頭弁和則光成安說及,這回連清少納言也不作歌了,覺得很是愉快的笑了。又有一回在關白公和許多人的前面,講到這事情,關白公說道:

「實在她說得很好。」有人傳給我聽了。但是記在這裡,乃是很難看的自吹自讚了。

一一九.衣服的名稱

「這是為什麼呢,新任的六位藏人的笏,要用中宮職院的東南角土牆的板做的呢?就是西邊東邊的,不也是可以做麼?再者五位藏人的也可以做吧。」有一個女官這樣的說起頭來,另外一個人說道:

「這樣不合理的事情,還多著哩。即如衣服亂七八糟的給起名字,很是古里古怪的。在衣服裡邊,如那『細長』,那是可以這樣說的。但什麼叫作『汗衫』呢,這說是『長後衣』不就成了麼?」

「正如男孩兒所穿的那樣,是該叫長後衣的。還有這是為什麼呢,那叫『唐衣』的,正是該叫作短衣呢。」

「可是,那是因為唐土的人所穿的緣故吧?」

「上衣,上褲,這是應該這樣叫的。『下襲』也是對的。還有『大口褲』,實在是褲腳口比起身長來還要闊大,所以也是對的。」

「褲的名稱實在不合道理。那縛腳褲,這是怎麼說的呢?其實這該叫作『足衣』,或者叫作『足袋』就好了。」大家說出種種的事來,非常的吵鬧。我就說道:

「呀,好吵鬧呀!現在別再說了,大家且睡覺吧!」這時夜禱的僧人回答說:

「那是不大好吧!整天夜裡更說下去好了。」用了充滿憎惡的口氣,高聲的說,這使我覺得很滑稽,同時也大吃一驚。

一二○.月與秋期

故關白公的忌日,每逢月之初十日,都在邸第裡作誦經獻佛的供養,九月初十日中宮特為在職院裡給舉行了。公卿們和殿上人許多人,都到了場。清范〔〕這時當了講師,所說的法很是悲感動人,特別是平常還未深知人世的悲哀的年輕的人們,也都落了眼淚。

供養完了以後,大家都喝著酒,吟起詩來的時候,頭中將齊信高吟道:

「月與秋期而身何去?」覺得這朗誦得很是漂亮。怎麼想起這樣適合時宜的句來的呢。我便從人叢裡擠到中宮那裡去,中宮也就出來了,說道:

「真很漂亮,這簡直好像特地為今天所作的詩文呢。」我說道:

「我也特地為說這件事情,所以來的,法會也只看了一半,就走了來了。總之這無論怎麼說的,是了不起的。」這麼說了,中宮就說道:

「這是因為和你要好的齊信的事,所以更覺得是如此的吧。」

其二頭中將齊信

頭中將齊信在特別叫我出去的時候,或者是在平常遇見的時候,總是那麼的說道:

「你為什麼不肯認真當作親人那樣的交際著呢?可是我知道你,並沒有把我認為討厭的人的,卻是這樣的相處,很是有點奇怪的。有這些年要好的往來,可是那麼的疏遠的走開,簡直是不成話了。假如有朝一日,我不再在殿上早晚辦事了,那麼還有什麼可以作為紀念呢?」我回答道:

「那是很不錯的。要特別有交情的話,也並不是什麼難的事情。但是到了那時候,我便不能再稱讚你了,那是很可惜的。以前在中宮的面前,這是我的職務,聚集大家,稱讚你的種種事情,若是特別有了關係之後,怎麼還能行呢?請你想想好了。那就於心有愧,覺得難以稱讚出來了。」頭中將聽了笑道:

「怎麼,特別要好了,比別人看來要更多可以讚美的事情,這樣的人正多著哩。」我就回答道:

「要是不覺得這樣是不好,那麼就特別要好也可以吧,不過不論男人或是女人,特別要好了,就一心偏愛,有人說點壞話,便要生起氣來,這覺得很不愉快的事情。」頭中將道:

「那可是不大可靠的人呀。」這樣的說,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一二一.假的雞叫

頭弁行成到中宮職院裡來,說著話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頭弁說道:

「明天是主上避忌的日子,我也要到宮中來值宿,到了丑時,便有點不合適了。」這樣說了,就進宮去了。

第二天早晨,用了藏人所使用的粗紙重疊著,寫道:

「後朝之別實在多有遺憾。本想徹夜講過去的閒話,直到天明,乃為雞聲所催,匆匆的回去。」實在寫得非常瀟灑,且與事實相反的當作戀人關係,縷縷的寫著,實在很是漂亮。我於是給寫回信道:

「離開天明還是很遠的時候,卻為雞聲所催,那是孟嘗君的雞聲吧?」信去了之後,隨即送來回信道:

「孟嘗君的雞是半夜裡叫了,使函谷關開了門,好容易那三千的客才算得脫,書裡雖如此說,但是在我的這回,乃只是和你相會的逢阪關罷了。」我便又寫道:

「在深夜裡,假的雞叫

雖然騙得守關的人,

可是逢阪關卻是不能通融啊!

這裡是有著很用心的守關人在哩。」又隨即送來回信,乃是一首返歌:

「逢板是人人可過的關,

雞雖然不叫,

便會開著等人過去的。」

最初的信,給隆圓僧都叩頭禮拜的要了去了,後來的信乃是被中宮拿了去的。

後來頭弁對我說道:

「那逢阪山的作歌比賽是我輸了,返歌也作不出來,實在是不成樣子。」說著笑了,他又說道:

「你的那書簡?殿上人都看見了。」我就說道:

「你真是想念著我,從這件事上面可以知道了。因有看見有好的事情,如不去向人家宣傳,便沒有什麼意思的。可是我正是相反,因為寫的很是難看,我把你的書簡總是藏了起來,決不給人家去看。彼此關切的程度,比較起來正是相同哩。」他說道:

「這樣懂得道理的說話真是只有你來得,與平常的人不是一樣。普通的女人便要說,怎麼前後也不顧慮的,做出壞事情來,就要怨恨了。」說了大笑了。我說道:

「豈敢豈敢,我還要著實道謝才是哩。」頭弁說道:

「把我的書簡隱藏起來,這在我也是很高興的事。要不然,這是多麼難堪的事情呀。以後還要拜託照顧才好。」

這之後,經房少將明對我說道:

「頭弁非常的在稱讚你,可曾知道麼?有一天寫信來,將過去的事情告訴了我了。自己所想念的人被人家稱讚,知道了也真是很高興的。」這樣認真的說是很有意思的。我便說道:

「這裡高興的事有了兩件,頭弁稱讚著我,你又把我算作想念的人之內了。」經房說道:

「這本來是以前如此的,你卻以為是新鮮事情,現在才有的,所以覺得喜歡麼。」

一二二.此君

五月時節,月亮也沒有,很暗黑的一天晚上,聽得許多人的聲音說道:

「女官們在那裡麼?」中宮聽見說道:

「你們出去看。這和平常樣子不一樣,是誰在那裡這樣說?」我就出去問道:

「這是誰呀?那麼大聲的嚷嚷的?」這樣說的時候,那邊也不出聲,只把簾子揭了起來,沙沙的送進一件東西來,乃是一枝淡竹。我不禁說道:

「呀,原來是此君嘛!」外邊的人聽了,便道:

「走吧,這須得到殿上給報告去。」原來中將和新中將還有六位藏人在那裡,現在都走回去了。頭弁一個人獨自留了下來,說道:

「好奇怪呀,那些退走的人們。本來是折了一枝清涼殿前面的淡竹,作為歌題預備作歌,後來說不如前去中宮職院,叫女官們來一同作時,豈不更好,所以來了。但是一聽見你說出了那竹的別名,便都逃去了,這也是很好玩的事。可是這是誰的指教,你卻能說出一般人所不能知道的事情來的呢?」我說道:

「我也並不知道這乃是竹的別名--這樣說了怕不要人家覺得討厭的麼?」弁答道:

「真是的,怕大家未必知道吧。」

這時大家說些別的正經事情,正在這個時候,聽見剛才來的這些殿上人們又都來了,朗詠著「栽稱此君」的詩句,頭井對他們說道:

「你們把殿上商量好的計劃沒有做到,為什麼走回去了?實在是很奇怪的。」殿上人們回答道:

「對於那樣名言,還有什麼回答可說呢?說出拙劣的話來,不如不說好多了。如今殿上也議論著,很是熱鬧哩,主上也聽到了,覺得很有意思。」這回連頭弁也同他們一起,反覆的朗吟那一句詩,很是高興,女官們都出來看。於是大家在那裡說著閒話,及至回去的時候,也同樣的高吟著,直到他們進入左衛門衛所的時節,聲音還是聽得見。

第二天一早,一個叫作少納言命婦的女宮,拿了天皇的書簡來的時候,把這件事對中宮說了,那時我正退出在私室裡,卻特地叫了去問道:

「有這樣的事麼?」我回答道:

「我不知道。是什麼也沒有留心,說的一句話,卻是行成朝臣給斡旋了,成了佳話罷了。」中宮笑著說道:

「便是斡旋成了佳話,原來也不是全無影蹤的吧。」中宮聽說殿上人們在稱讚自己宮裡的女官們,不問是誰,是都喜歡,也很替被稱讚的人高興,這真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一二三.藤三位

圓融院歿後一週年,所有的人都脫去喪服,大家感慨甚深,上自朝廷下至故院的舊人,都想起前代僧正遍昭所說的「人皆穿上了花的衣裳」的事來。在下雨很大的一天裡,有一個穿得像蓑衣蟲一樣的小孩子,拿了一根很大的白色的樹枝,附著一個立封,走到藤三位的女官房來,說道:

「送上這個來了。」傳達的女官說道:

「從什麼地方來的呢?今天明天是避忌的日子,連格子都還沒有上呢。」說著便從關閉著的格子的上邊接收了信件,將情形去對上邊說了。藤三位說道:

「因為是避忌的日子,不能夠拆看。」便將樹枝連信插在柱子上面,到第二天早晨先洗了手,說道:「且拿那讀經的卷數來看吧。」叫人拿了來,俯伏禮拜了打開來看時,乃是胡挑色的色紙很是厚實的,心裡覺得奇怪,逐漸展開來看,似乎是老和尚的很拙笨的筆跡,寫著一首歌道:

「姑將這椎染的衣袖

作為紀念,但是在故都裡

樹木卻都已換了葉子。」

這真是出於意外的挖苦話。是誰所幹的事呢?仁和寺的僧正所幹的吧,但是那僧正也未必會說這種話,那麼是誰呢?藤大納言是故院的別當,那麼是他所做的事也未可知。心裡想早點把這件事去告訴主上和中宮知道,很是著急,但是遇著避忌的日子,須得要十分慎重才好,所以那一天就忍耐過去了,到第二天早晨,藤大納言那裡寫了一封回信,差人送去,即刻就有對方的回信送了來了。

於是拿了那歌與那封回信,趕快來到中宮面前,藤三位說道:

「有這麼樣的一回事。」其時適值主上也在那裡,便把那件事說了,中宮做出似乎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只說道:

「這不像是藤大納言的筆跡,大概是什麼法師吧。」藤三位道:

「那麼這是誰幹的事呢?好多事的公卿們以及僧官,有些誰呢?是那個吧,還是這個?」正在猜疑,想要知道作歌的人,主上這時說道:

「這裡有一張的筆跡,倒很有些相像哩。」說著微笑,從旁邊書櫥裡取出一張紙來。藤三位說道:

「啊呀,這真是氣人的事!現在請你說出真話來吧。呀,連頭都痛起來了。總之是要請你把一切都說了。」只是責備怨恨,大家看了都笑。這時主上才慢慢開口道:

「那個辦差去的鬼小孩,本來是御膳房的女宮的使用人,給小兵衛弄熟了,所以叫她送去的吧。」這樣的說,中宮聽得笑了起來。藤三位將中宮搖晃著說道:

「為什麼這樣的騙我的呢?可是當時真是洗淨了手,俯伏禮拜的來拆看的呢。」又是笑,又是上當了似乎遺憾,卻很是得意,很有愛嬌,覺得很有意思。

清涼殿的御膳房聽見了這事情,也大笑了一場。藤三位退出到女官房以後,把那個女童找了來,叫收信的女官去驗看,回來說道:

「正是那個孩子。」追問她道:

「那是誰的信,是誰交給你的呢?」卻是一聲都不響,逃了去了。藤大納言以後聽了這一件事情,也著實覺得好笑。

一二四.感覺無聊的事

感覺無聊的事是,在外邊遇著避忌的日子。擲不出合適的點兒,棋子不能前進的雙六。除目的時候,得不到官的人家,尤其是雨接連的下著,更是無聊了。

一二五.消遣無聊的事

消遣無聊的事是,故事。圍棋。雙六。三四歲的小孩兒,很可愛的說什麼話的樣子。又很小的嬰兒要學講話,或是嘻笑了。水果,這也是可以消遣無聊的東西。男人的好開玩笑,善於說話的人,走來談天,這時便是避忌的時候,也就請他進來。

一二六.無可取的事

無可取的事是,相貌既然醜陋,而且心思也是很壞的人。漿洗衣服的米糊給水弄濕了。這是說了很壞的事情了,心想這是誰也覺得是可憎的,可是現在也沒有法子中止了。又門前燎火的火筷子,燒短了沒有別的用處,但是這樣不吉犯忌的事,為什麼寫它的呢。這種事情不是世間所沒有的事情,乃是世人誰也知道的吧。實在並沒有特地寫了下來,給人去看的價值;但是我這筆記原來不是預備給人家去看的,所以不管是什麼古怪的事情,討厭的事情,只就想到的寫下來,便這樣的寫了。

一二七.神樂的歌舞

也無論怎麼說,沒有事情能及得臨時祭禮的在御前的儀式,那樣的漂亮的了。試樂的時候,也實在很有意思。

春天的天氣很是安閒晴朗的,在清涼殿的前院裡,掃部寮的員司鋪上了蓆子,祭禮的敕使向北站著,舞人們都向著主上坐了下來。我這樣說,但是這裡或者有點記錯的地方,也說不定。

藏人所的人們搬運了裝著食器的方盤來,放在坐下的那些人面前,陪從的樂人在這一日裡也得出人於主上的前邊。公卿和殿上人們交互的舉杯,末後是用了螺杯,喝了酒便散了。隨後是所謂「鳥食」,平常這由男人去做,還是不大雅觀,何況女人也出到御前來取呢?誰也沒有想到,會有人在裡邊,忽然從「燒火處」走出人來,喧擾著想要多取,反而掉下了,正在為難的時候,倒不如輕身的去拿了些來的人,更是勝利了。把「燒火處」當作巧妙的堆房,拿了些東西收在裡邊,這事很是好玩的。掃部寮的人來將蓆子收起來之後,主殿寮的員司就各人手裡拿著一把掃帚,來把殿前的砂子掃平。

在承香殿前邊,陪從的樂人吹起笛子,打著拍子,奏起樂來的時候,心想舞人要快點出來才好呢,這樣等待著,就聽見唱起《有度濱》的歌詞,從吳竹台的籬邊走了出來,等到彈奏和琴,這種愉快的事情簡直不知道如何說是好哩。第一回的舞人,非常整齊的整疊著袖口,兩個人走出來,向西立著。舞人漸次出台來,踏步的聲音與拍板相合著,一面整理著半臂的帶子,或理那冠和衣袍的盤領,唱著《元益的小松》舞了起來的姿態,無一不是很漂亮的。叫作「大輪」的那一種舞,我覺得便是看一天也不會看厭。但是到了快要舞了的時候,很覺可惜,不過想起後邊還有,不免仍有希望。後來和琴抬了進去,這回卻是突然的,從吳竹台後邊,舞人出現了,脫了右肩將袖子垂下的樣子,那種優美真是說不盡的。練絹襯袍的下裾翻亂交錯,舞人們交互的換位置,這種情形要用言語來表達,實在只顯得拙劣罷了。

這回大概因為是覺得此後更是沒有了的緣故吧,所以特別感覺舞完了的可惜。公卿們都接連的退了出去,很是覺得冷靜,很是遺憾,但在賀茂臨時祭禮的時候,還有一番還宮的神樂,心裡還可以得到安慰。那時節在庭燎的煙細細的上升的地方,神樂的笛很好玩的顫抖著,又很細的吹著,歌聲卻是很感動人的,實在很是愉快,夜氣又是冷冰冰的,連我的打衣都冰冷了,拿著扇子的手也冷了,卻一直並沒有覺得。樂人長叫那才人,那人趕快前來,樂人長的那種愉快情形,實在是很有意思的。

在我還住在家裡的時節,只看見舞人們走過去,覺得不滿足,有時候便到神社裡去看。在那裡大樹底下停住了車子,松枝火把的煙披靡著,在燎火的光裡,舞人們的半臂的帶子和衣裳的色澤,也比白天更是更好看得多。踏響了社前橋板,合著歌聲,那麼舞蹈的樣子,很是好玩,而且與水的流著的聲音,還有笛子的聲音,真是叫神明聽了也很覺得高興吧。從前有個名叫少將的人,每年當著舞人,覺得這是很好的事,及至死了之後,他的靈魂聽說至今還留在上神社的橋下,我聽了這話心裡覺得有點發毛,心想對於什麼事情都不要過分的執著,但是對於這神樂的歌舞的漂亮的事情總是不能忘記的。

「八幡臨時祭禮的結末,真是無聊得很。為什麼不像賀茂祭一樣回到宮中再舞一番的呢?那麼樣豈不是很有意思麼。舞人們得了賞賜,便從後邊退出去了,實在覺得是可惜。」女官有人這樣的說,叫天皇聽到了便說道:

「那麼等明天回來,再叫來舞吧。」女官們說道:

「這是真的麼?那麼,這是多麼的好呀!」都很是高興,去向中宮請求道:

「請你也幫說一句,叫再舞一回吧。」聚集了攏來,很是喧鬧,因為這回臨時祭還要回宮歌舞,所以非常的高興。舞人們也以為未必會有這樣的事,差使已經完了,正在放寬了心的時候,忽然又聽說召至御前,他們的心情正是像突然的衝撞著什麼東西似的騷動起來,似乎發了瘋的樣子,還有退下在自己的房間裡的那些女官們,急急忙忙的進宮去的情形,真是說也說不盡。貴人們的從者和殿上人都看著,也全不管,有的還把下裳罩在頭上,就那麼上來了,大家看了發笑,也正是當然的了。

一二八.牡丹一叢

故關白公逝世以後,世間多有事故,騷擾不安,中宮也不再進宮,住在叫作小二條的邸第裡,我也總覺得沒有意思,回家裡住了很長久。可是很惦念中宮的事情,覺得不能夠老是這樣住下去。

有一天左中將來了,談起中宮的事情來說道:

「今天我到中宮那裡去,看到那邊的情形,很叫人感歎。女官們的服裝,無論是下裳或是唐衣,都與季節相應,並不顯出失意的形跡,覺得很是優雅。從簾子邊裡張望進去,大約有八九個人在那兒,黃朽葉的唐衣呀,淡紫色的下裳呀,還有紫苑和胡枝子色的衣服,很好看的排列著。院子裡的草長得很高,我便說道:

『這是怎麼的,草長的那麼茂盛。給割除了豈不好呢?』聽得有人回答道:

『這是特地留著,叫它宿露水給你看的。』這回答的像是宰相君的聲音。這實在是覺得很有意思的。女官們說:

『少納言住在家裡,實在是件遺憾的事。中宮現在住在這樣的地方,就是自己有怎樣大的事情,也應當來伺候的,中宮恐怕也是這樣想的吧,可是不相干,連來也不來。』大家都說著這樣的話,大概是叫我來轉說給你聽的意思吧。你何不進去看看呢?那裡的情形真是很可感歎哪。露台前面所種的一叢牡丹,有點兒中國風趣,很有意思的。」我說道:

「不,我不進去,是因為有人恨我的緣故,我也正恨著她們呢。」左中將笑說道:

「還是請大度包容了吧。」

實在是中宮對我並沒有什麼懷疑,乃是在旁邊的女官們在說我的話,道:

「左大臣那邊的人,乃是和她相熟識的。」這樣的互相私語,聚在一起談天的時候,我從自己的房間上來,便立即停止了,我完全成了一個被排斥的人了。我因為不服這樣的待遇,也就生了氣,所以對我中宮」進宮來吧「的每次的命令,都是延擱著。日子過得很久了,中宮旁邊借這機會,說我是左大臣方面的人,這樣的謠言便流傳起來了。

其二棣棠花瓣

好久沒有得到中宮的消息,過了月餘,這是向來所沒有的,怕中宮是不是也在懷疑我呢,心中正在不安的時候,宮裡的侍女長卻拿著一封信來了。說道:

「這是中宮的信,由左京君經手,秘密的交下來的。」到了我這裡來,這是那麼秘密似的,,這是什麼事呀。但是可見這並不是人家的代筆,心裡覺得發慌,打開來看的時候,只見紙上什麼字也沒有寫,但有橡棠花的花瓣,只是一片包在裡邊。在紙上寫道:

「不言說,但相思。」我看了覺得非常可以感謝,這些日子裡因為得不到消息的苦悶也消除了,十分高興,首先出來的是感激的眼淚,不覺流了下來。待女長注視著我,說道:

「大家都在那裡說,中宮是多麼想念著你,遇見什麼機會都會想起你來呢。又說這樣長期的請假家居,誰都覺得奇怪,你為什麼不進宮去的呢?」又說道:

「我還要到這近地,去一下子呢。」說著便辭去了。我以後便準備寫回信送去,可是把那歌的上半忘記了。我說:

「這真是奇怪。說起古歌來,有誰不知道這一首歌的呢?自己也正是知道著,卻是說不出來,這是什麼理由呢。」有一個小童女在前面,她聽見我說,便說道:

「那是說『地下的逝水』呀。」這是怎麼會忘記的,卻由這樣的小孩子來指教我,覺得這是很好玩的事情。

將回信送去之後,過了幾天,便進宮去了。不曉得中宮怎樣的想法,比平常覺得擔心,,便一半躲在幾帳的後邊。中宮看了笑說道:

「那是現今新來的人麼!」又對我說道:

「那首歌雖是本來不喜歡,但是在那個時候,卻覺得那樣的說,覺得恰好能夠表達意思出來。我如不看到你,真是一刻工夫都不能夠得到安靜的。」這樣的說,沒有什麼和以前不同的樣子。

其三天上張弓

我把那童女教了我歌的上句的那事報告了,中宮聽了大為發笑,說道:

「可不是麼?平常太是熟習了,不加注意的古歌,那樣的事是往往會有的。」隨後更說道:

「從前有人們正在猜謎遊戲的時候,有一個很是懂事,對於這些事情甚是巧妙的人出來說道:

『讓我在左邊這組裡出一個題目,就請這麼辦吧。』雖是這樣的說,但是大家都不願意幹出拙笨的事來,都很是努力,高興的一同做成問題。從中選定的時候,同組的人問他道:

『請你把題目告訴我們,怎麼樣呢?』那人卻是說道:

『只顧將這件事交給我好了。我既然這麼說了,決不會做出十分拙笨的事來的。』大家也就算了。但是到了日期已近,同組的人說道:

『還是請你把題目說了吧,怕得有很可笑的事情會得發生。』那人答道:

『那我就不知道。既然那樣說,就不要信託我好了。』有點發脾氣了,大家覺得不能放心,也只得算了。到了那一天,

左右分組,男女也分了座,都坐了下來,有些殿上人和有身份的人們也都在場,左組第一人非常用意周到的準備著,像是很有自信的樣子,要說出什麼話來,無論在左組或是右組的都緊張的等待著,說:『什麼呢,什麼呢?』心裡都很著急。那人說出話來道:

『天上張弓。』對方的人覺得這題目意外的容易所以非常有意思。這邊的人卻茫然的很是掃興,而且有點悔恨,彷彿覺得他是與敵方通謀,故意使得這邊輸了的樣子。正在這樣想的時候,敵方的一個人感覺這件事太是滑稽了,便發笑說道:

『呀!這簡直不明白呀!』把嘴歪斜了,正說著玩笑的時候,左邊這人便說道:

『插下籌碼呀,插下籌碼!』把得勝的籌碼插上了。右組的人抗議道:

『豈有此理的事。這有誰不知道呢?決不能讓插上的。』那人答道:

『說是不知道嘛,為什麼還不是輸了呢?』以後一一提出問題來,都被這人口頭答覆,終於得了勝。就是平常人所共知的事情,假如記不起來,那麼說不知道也是對的吧。但是右組的人對於說那玩笑話的後來很是怨恨,說道:

『那樣明白的事情為什麼說是不知道的呢?』終於使他謝罪才了事哩。」

中宮講了這個故事,在旁的人都笑著說道

「右組的人是這樣想吧,一定是覺得很遺憾的。但就是左組的人,當初聽見的那時節,也可以想見是多麼的生氣吧。」

這「天上張弓」的故事,並不是像我那樣完全忘記了,乃是因為人家都知道的事,因而疏忽了,所以失敗了的。

一二九.兒童上樹

正月初十日,天空非常陰暗,雲彩也看去很厚,但是到底是春天了,日光很鮮明的照著,在民家的後面一片荒廢的園地上,土地也不曾正式耕作過的地方,很茂盛的長著一棵桃樹,從樹樁裡發出好些嫩枝,一面看去是青色,別方面看去卻更濃些,似乎是蘇枋色的。在這株樹上,有一個細瘦的少年,穿著的狩衣有地方給釘子掛破了,可是頭髮卻是很整齊的,爬在上面。又有穿紅梅的裌衣,將白色狩衣撩了起來,登著半靴的一個男孩,站在樹底下,請求著說道:

「給我砍下一枝好的樹校來吧。」此外還有些頭髮梳得很是可愛的童女,穿了破綻了的汗衫,褲也是很有皺紋,可是顏色很是鮮艷,一起有三四個人,都說道:

「給砍些枝子下來,好做卯槌去用的,主人也要用哩。」等樹枝砍了下來,便跑去拾起來分了,又說道:

「再多給我一點吧。」這個情景非常的可愛。這時有一個穿著烏黑的髒的褲子的僕人走了來,也要那樹枝,樹上的孩子卻說道:

「你且等一等。」那僕人走到樹底下,抱住樹搖了起來,上邊的小孩發了慌,便同猴兒似的抱緊了樹,這也是很好玩的。在梅子熟了的時節,也常有這樣的事情。

一三○.打雙六與下棋

俊秀的男子終日的打雙六,還覺得不滿意的樣子,把矮的燈台點得很亮的,對手的人一心祈念骰子擲出好的點數來,不肯很快的裝到筒裡去,這邊的人卻把筒子立在棋盤上邊,著自己的輪番到來。狩衣的領子拂在臉上,用一隻手按著,又將疲軟的烏帽子向上搖擺著,說道:

「你無論怎麼的咒那骰子,我決不會得擲壞的。」等待不及似地看著盤子,很是得意的樣子。

尊貴身份的人下著棋,直衣的衣紐都解散了,似乎隨便的穿著的一種神氣,把棋子拾起來,又放了下去。地位較低的對手,卻是起居都很謹慎的,離開棋盤稍遠的地方坐著,呵著腰,用別一隻手把袖子拉住了,下著棋子,這是很有意思的事。

一三一.可怕的東西

可怕的東西是,皂斗的殼。火燒場。雞頭米。菱角。頭髮很多的男人,洗了頭在晾乾著的時候、毛栗殼。

一三二.清潔的東西

清潔的東西是,土器。新的金屬碗。做蓆子用的蒲草。將水盛在器具裡的透影,新的細櫃。

一三三.骯髒的東西

骯髒的東西是,老鼠的窠。早上起了來,很晚了老不洗手的人。白色的痰。吸著鼻涕走路的幼兒。盛油的瓶。小麻雀兒。大熱天長久不曾洗澡的人。衣服的舊敝的都是不潔,但是淡黃色的衣類,更顯得是骯髒。

一三四.沒有品格的東西

沒有品格的東西是,新任的式部丞的手板。毛髮很粗的黑頭髮。布屏風的新做的,若是舊了變黑的,那還不成什麼問題,看不出怎麼下品,倒是新做的屏風,上邊開著許多的櫻花,塗上些胡粉和硃砂,畫著彩色的繪畫的,顯得沒有品格。拉門和櫥子等,凡是鄉下製作的,都是下品的。蓆子做的車子的外罩。檢非違使的褲子。伊豫簾子的紋路很粗的。人家的兒子中間,小和尚的特別肥胖的。道地的出雲蓆子所做的坐席。

一三五.著急的事

著急的事是,看人賽馬。搓那扎頭髮的紙繩。遇見父母覺得不適,與平常樣子不一樣的時候,尤其是世間有什麼時病流行的時節,更是憂慮,不能想別的事情。又有,還不能講話的幼兒,連奶也不喝,只是啼哭不己,乳母給抱了也不肯停止,還是哭了很長的時候。

自己所常去的地方,遇見聽不清是誰的聲音在說話,覺得忐忑不安那是當然的。另外的人不知本人在那裡,在說她的壞話,尤其是忐忑不安的。平常很是討厭的人適值來了,也是叫人不安的事。

從昨夜起往來的男人,第二天後朝的消息來得太遲了。這就是在別人聽了,也要覺得忐忑不安的。自己相思的男子的書簡,使女收到了直送到面前來,也令人忐忑不安。

一三六.可愛的東西

可愛的東西是,畫在甜瓜上的幼兒的臉。小雀兒聽人家咪咪的學老鼠叫,便一跳一跳的走來。又在腳上繫上了一根絲緣,老雀兒拿了蟲什麼來,給它放在嘴裡,很是可愛的。

兩歲左右的幼兒急忙的爬了來,路上有極小的塵埃,給他很明敏的發見了,用了很好玩的小指頭撮起來,給大人們來看,實在是很可愛的。留著沙彌發的幼兒,頭髮披到眼睛上邊來了也並不拂開,只是微微的側著頭去看東西,也是很可愛的。交叉繫著的裳帶的小孩的上半身,白而且美麗,看了也覺得可愛。又個子很小的殿上童,裝束好了在那裡行走,也是可愛的。可愛的幼兒暫時抱來玩著,卻馴熟了,隨即抱著卻睡去了,這也是很可愛的。

雛祭的各樣器具。從池裡拿起極小的荷葉來看,又葵葉之極小者,也很可愛。無論什麼,凡是細小的都可愛。

肥壯的兩歲左右的小孩,色白而且美麗,穿著二藍的羅衣,衣服很長,用背帶束著,爬著出來,實在是很可愛的。八九歲以至十歲的男孩,用了幼稚的聲音念著書,很是可愛。

小雞腳很高的,白色樣子很是滑稽,彷彿穿著很短的衣服的樣子,咻咻的很是喧擾的叫著,跟在人家的後面,或是同著母親走路,看了都很可愛。小鴨兒、舍利瓶、石竹花。

一三七.在人面前愈加得意的事

在人面前愈加得意的事是,本來別無什麼可取的小孩,為父母所寵愛的。咳嗽,特別是在尊貴的客人面前想要說話的時候,卻首先出來,這實在是很奇怪的。

在近處住著的人,有四五歲的孩子,正是十分淘氣,好把東西亂拿出來打破了,平日常被制止,不能自由動手,及至同了母親到來,便自得,有平素想要看的東西,就說道:

「阿母,把那個給我看吧。」拉著母親亂搖。但是大人們正說著話,一時不及理他,他便自己去搜尋,拉了出來看,真是很討厭了。母親對這件事也只簡單的說道:

「這可不行呵!」也不去拿來隱藏過了,單只是笑著說道:

「這樣的事是不行的呀。別把它弄壞了。」這時候連那母親也覺得是很討厭的。可是我這邊作為主人,也不好隨便的說話,只能看著,也實在很是心裡著急的。

一三八.名字可怕的東西

名字可怕的東西是,青淵。山谷的洞穴。鰭板。黑鐵。土塊。雷,不單是名字,實在也是很可怕的。暴風。不祥雲。矛星。狼。牛。蝤蛑。牢獄。籠長。錨,這也不但是名字,見了也可怕。稿薦。強盜,這又是一切都很可怕的。驟雨。蛇莓。生靈。鬼薢。鬼蕨。荊棘。枳殼。炙炭。牡丹。牛頭鬼。

一三九.見了沒有什麼特別,寫出字來覺得有點誇大的東西

見了沒有什麼特別,寫出字來覺得有點誇大的東西是,覆盆子。鴨陽草。雞頭。胡桃。文章博士。皇后宮權大夫。楊梅。虎杖,那更寫作老虎的杖,但是看它的神氣,似乎是沒有杖也行了吧。

一四○.覺得煩雜的事

覺得煩雜的事是,刺繡的裡面。貓耳朵裡邊。小老鼠毛還沒有生的,有許多匹從窠裡滾了出來。還沒有裝上裡子的皮衣服的縫合的地方。並不特別清潔的地方,並且又是很黑暗。

並不怎麼富裕的女人,照顧著許多的小孩。並不很深的相愛的女人,身體不很好,很長久的生著病,恐怕在男子的心裡,也是覺得很煩雜的吧。

一四一.無聊的東西特別得意的時節

無聊的東西特別得意的時節是,正月裡的蘿蔔。行幸時節的姬太夫。六月十二月的晦日拿竹竿量身長的女藏人。春秋兩季的讀經的威儀師,穿著紅色的袈裟,朗讀寫著僧眾的名字的例文,很是漂亮的。在讀經會和佛名會上,專管裝飾事務的藏人所員司。春日祭的舍人們。大饗時節的行列。正月獻給天皇的屠蘇灑的嘗藥的童女。獻卯杖的法師。五節試樂的時節,給舞姬理發的女人。在節會御膳時伺候著的采女。大饗日的太政官的史生。七月相撲的力士。雨天的市女笠。渡船的把舵的人。

一四二.很是辛苦的事

很是辛苦的事是,有夜啼的習慣的幼兒的乳母。有著兩個要好的女人,那邊這邊的被雙方所怨恨所妒忌的男子。擔任著降伏那特別頑強的妖怪的修驗者,假如祈禱早點有效驗,那便好了?可是不能如此,心想不要丟臉見笑,還是勉強祈禱著,這實是很辛苦的。非常多疑的男人,和真心相愛的女人,也是定老是焦急著的人。

一四三.羨慕的事

羨慕的事是,學習讀經什麼,總是吶吶的,容易忘記,老是在同一的地方反覆的念,看法師們念得很好那算是當然的,無論男的女的,都是很流利的念下去,心想,什麼時候也能夠像他們呢。身體覺得不很舒服,生病睡著的時候,聽見人家很偷快的且說且笑,毫無憂慮的行走著,實在覺得很可羨慕。

想到稻荷神社去參拜,剛走到中社近旁,感覺非常的難受,還是忍耐著走上去,比我後來的人們卻都越過了,向前走

去,看了真是羨慕。二月初午那一天,雖是早晨趕早前去,但是來到山坡的半腰,卻已是巳刻了。天氣又漸漸的熱起來,更是煩惱了,想在世上盡有不吃這樣的苦的人,我為什麼到這裡來參拜的呢,幾乎落下眼淚來了。正在休息著時,看見有三十幾歲的女人,並未穿著外出的壺裝束,只略將衣裙折了起來,說道:

「我今天要朝拜七遍哩。現在已經走了三遍,再走四遍是什麼也沒有問題的。到了未時,大約可以下山了。」同路上遇見的人說著話,走了下去了,看了著實可以羨慕,在平常別的地方雖然不會得留意,但在這時候很覺得自己也像她這樣才好了

有很好的孩子,無論這是男孩,還是女孩,或是小法師,都是很可羨慕的。頭髮很長很美,而且總是整齊的垂著的漂亮的人,身份很是高貴,被家人們所尊敬的人,這是深可羨慕的。字寫得好,歌也作得好,遇有什麼事情常被首先推薦出去的人。在貴人前面,女官們有許多伺候著,要給高貴的地方奉命代筆寫信的時候,本來誰也不會像鳥的足跡似的寫不成字,卻是特別去把那在私室的人叫了上來,發下愛用的硯台,叫寫回信,這是可羨慕的。本來這些照例的信件,只要是女官的有資格的,即使文字近於惡札,也就可以通用過去了,但是現在卻不是這種信札,乃是由於公卿們的介紹,或是說想進宮伺候,自己寫信來說的大家的閏秀,要給她回信,所以特別注意,從紙筆文句方面都十分斟酌,為此女官們聚會了,便半分開玩笑似的,說些嫉妒的話。

學習琴和笛子,當初還未熟習的時候,總是這樣的想,覺得到什麼時節才能夠像那教習的人呢。可以羨慕的還有主人的和皇太子的乳母;主上附屬的女官,在中宮這邊可以自由出人的人;建立三昧堂,無論早晚可以躲在裡邊祈禱著的人。在打雙六的時候,擲出很好的色目。真是叫棄捨了世間的高僧。

一四四.想早點知道的事

想早點知道的事是,卷染,村濃,以及絞染這些所染的東西,都想早點看見。人家生了孩子的時候,是男孩呢,還是女孩,也想早點得知。這在貴人是不必說了,就是無聊的人和微賤的身份的人,也是想要知道。除目的第二天早晨,即使是預知相識的人必然在內,也想得知這個消息;相愛的人寄來的書簡。自然想早點看到。

一四五.等得著急的事

等得著急的事是,將急用的衣服送到人家去做,等著的時候。觀看祭禮什麼趕快出去,坐著等候行列現在就來吧,辛苦的望著遠方的這種心情。要將生產孩子的人,過了預定的日子,卻還沒有生產的樣子。從遠地方得到所愛的人的書簡,但是用飯米粒糊的很結實,一時拆不開封,實在是等得著急。

觀看祭禮什麼趕快出去,說這正是行列到來的時刻了,警衛的官員的白棒已經可以望見,車子靠近看台卻還要些時間,這時真是著急,心想走過去也罷。

不願意他知道自己在這裡的人來了的時候,教在旁邊的人過去打招呼,這結果也是等著叫人著急。

一天天的等著,終於生下來了的幼兒,好容易五十日和百日的祝賀日期來到了,但將來長成實在等著很是遼遠的。縫著急用的衣服,在暗黑的地方穿針,很是著急。但是這如是自己在做,倒也罷了,若是自己按住縫過的地方,叫別人給穿針,那人大約也因為急忙的緣故吧,不能夠就穿過,我說:

「呀,就是不穿也罷。」可是那人似乎是非穿不可的神氣,還是不肯走開,那不單是著急,還幾乎有點覺得討厭了。

不問是什麼時候,自己剛有點急事想要外出,遇見同伴說要先出去一趟,說道:

「立刻車子就回來。」便坐了去了。在等著車子的時候,實在是很著急。看了大路上來的車子,心裡這就是了,剛高興著,卻走到別的方面去了,很是懊喪。況且假如這是要去看祭禮,等著的時候聽見人家說道:

「祭禮大概是已經完畢了吧。」尤其覺得掃興不堪了。

生產孩子的人,胞胎老是不下來,這是很著急的事。去看什麼熱鬧,或到寺裡去參拜,約好一同去的人,將車子去接,可是停了等著,那人老不上車來,空自等得著急,真想丟下逕自去了。

急忙的用炙炭生起火來,很費些時間,也很著急。和人家的歌,本來應當快點才對,,可是老做不好,實在著急。在相思的人們,似乎不必這樣的急,這在有些時候,也有自然不得不急的。況且在男女之間,就是平常的交際,和歌什麼也是以急速為貴,如是遲了的時候說不定會生出莫名其妙的誤會來的。覺得有點不舒服,恐怕是不是有鬼怪作祟,這樣想著等待天亮,是非常覺得焦急的。又等待著齒墨的乾燥,也是著急的事。

一四六.朝所

在故關白公服喪的期間,遇見六月晦日大祓的行事,中宮也應當從宮裡出去參加,但是在職院裡因為方向不利,所以移住到太政官廳的朝所裡去。那一天的夜裡很熱,而且非常的暗黑,什麼地方都不清楚,只覺得很是狹窄,侷促不安的過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看時,那裡的房屋非常的平坦低矮,頂用瓦鋪,有點中國風,看去很是異樣。同普通的房屋一樣,沒有格子,只是四面掛著簾子,倒反覺得新奇,很有意思。女官們走下院子裡去遊玩。庭前種著花草,有萱花什麼的,在籬笆裡開著許多。非常熱鬧的開著花,在這樣威嚴的官署裡倒正是相配的花木。刻漏司就在近地的旁邊,報時的鐘聲也同平時聽見的似乎不是一樣,年輕的女官們起了好奇心,有二十幾個人跑到那邊去,走到高樓上面,從這裡望過去。淡墨的下裳,唐衣和同一顏色的單衣襯衫,還有紅色的褲,這些人立在上頭,縱然不能說是天人,看去似乎是從天空飛舞下來的。同是一樣年輕的,可是地位較高的人們,不好一起的上去,只是很羨慕的仰望著,覺得這是很有意思的。到了日暮,天色暗下來了,年長的人也混在年輕的中間,都走到官廳裡來,吵鬧著開著玩笑,有人就說閒話道:

「這不應該這樣的胡鬧的。公卿們所坐的倚子,婦女們都上去了,又政務官所用的床子也都倒過來,被弄壞了。」有人看不下去,雖然這樣的說,可是女官們都不聽。

朝所的房屋非常古舊,大約是因為瓦房的關係吧,天氣的炎熱為向來所未有,夜裡出到簾子外邊來睡覺,因為是舊房子,所以一天裡邊眼始什麼老是掉下來,胡蜂的窠有很大的,有許多胡蜂聚集著,實在是很可怕的。

殿上人每天來上班,看見大家夜裡並不睡覺,盡自談天,有人高吟道:

「豈料太政官的舊地,

至今竟成為

夜會之場了呵!」真也是很好玩的事情。

雖然已經是秋天了,但是吹過來的風卻一點兒都不涼快,這大概是因為地點的關係吧。可是蟲聲卻也聽得見了。到了初八日中宮將要還宮了,今夜就在這裡舉行七夕祭,覺得星星比平常更近的能夠看見,這或者是因為地方狹窄的緣故吧。

一四七.人間四月

宰相中將齊信和宣方中將一同的進宮裡來,女官們走出去正在談話的時候,我突然的說道:

「今天是吟什麼詩呢?」齊信略為的思索了一下,就毫不停滯的回答道:

「應當吟人間四月的詩吧。」這回答的實在是很有意思。故關白公的逝世,已是過去的事,卻還記得著說起來,這是誰也覺得是很可佩服的。特別是女官們,事情不會得這樣的健忘,但若是在男子方面就不如此,自己所吟詠的詩歌並不完全記得,宰相中將卻能夠記憶關白公的忌月,實在是很有意思的了。簾內的女官們,以及外邊的宣方中將,都不明白所說的為何事,這並不沒有道理的。

一四八.露應別淚

這個三月晦日在後殿的第一個門口,有殿上人多數站著,退了出去之後,只剩下頭中將、源中將和一個六位藏人留著,談著種種閒話,湧讀著經文,吟詠著詩歌。這時候有人說道:

「天快要亮了,回去吧。」那時頭中將忽然吟起詩來道:

「露應別淚珠空落。」源、中將也一起合唱著,非常的覺得好玩,其時我說道:

「好性急的七夕呀。」頭中將聽了非常覺得掃興,說道:

「我只因了早朝別離而聯想到,所以隨口吟湧這不合時令的詩,怪不好意思的。本來在這裡近處,太是沒有考慮的吟這樣的詩,說不定弄得出醜的。」這樣說著,天色既已大亮了,頭中將說道:

「就是葛城的神,既然是這樣天亮,也已沒有什麼辦法了。」說著便踏著朝露,匆促歸去了。我心裡想等到七夕的時節到來,再把這事情提出來說,可是不久就轉任了宰相,不再任藏人頭了,到七夕那天未必見得到了。寫封書簡,托主殿司的員司轉過去吧,正是這樣的想著,很湊巧在初七那天宰相中將卻進來了。很覺得高興,把三月三十日夜裡的事情對他說了。生怕一時想不起來,突然的提起來,覺得有點奇怪,要側著頭尋思吧。可是頭中將似乎是等著人家去問他的樣子,毫不停滯的回答了那一件,實在是很有意思的事。在這幾個月的期間,我一直等著在什麼時候問他,這我自己也覺得有點好事,但是頭中將卻又什麼會得這樣預備好了,即時答應的吧。當時一起在場覺得遺憾的源中將,卻是想不起來,經頭中將說明道:

「那一天早上所吟的詩,給人家批評了的一件事,你已經忘記了麼?」源中將笑說:

「原來如此。」那是很不成的。

男女間的交際談話,常用圍棋的用語親密的交談,如說什麼「讓他下一著子了」,或是什麼「填空眼啦」,又或者說「不讓他下一著子」,都是別人聽了不懂得的,只有頭中將互相瞭解。且正說著的時候,源中將便纏著詢問道:

「這是什麼事,是什麼事呀?」我不肯教他,於是就去問那邊道:

「無論怎麼樣,總請說明了吧。」怨望的追問,那邊因為是要好的朋友,所以給他說明了。因為我和宰相中將親密的談話,便說道:

「這已是總結算的時期了。」表示他也是知道了那種隱語,想早點教我瞭解,便特地叫我叫道:

「有棋盤麼?我也想要下棋哩,怎麼樣?你肯讓我一著麼?我的棋也同頭中將差不多,請你不要有差別才好哩。」我答道:

「假如是那樣,那豈不是變成沒有了譜了麼?」後來我把這話告訴了頭中將,他很喜歡的說道:

「你這說得好,我很是高興。」對於過去的事情不曾忘記的人,覺得是很有意思的。

其二未至三十期

頭中將剛任為宰相的時候,我在主上面前曾經說道:

「那個人吟詩吟的很漂亮,如『蕭會稽之過古廟』那篇詩,此後還有誰能夠吟得那樣的好的呢?可惜得很,不如暫時不要叫他去做宰相,卻仍舊在殿上伺候好吧。」這樣說了,主上聽了大笑,說道:

「你既然這麼說了,那麼就不讓他當宰相也罷。」這也是很有意思的。

可是終於當了宰相了,實在是覺得有點寂寞。但是源中將自信不很有功夫,擺著架子走路,我提起宰相中將的事情來,說道:

「朗湧『未至三十期』的詩,完全和別人的不同,那才真是巧妙極了。」源中將道:

「我為什麼不及他呢?一定比他吟得更好哩!」便吟了起來,我說道:

「那倒也並不怎麼壞。」源中將道:

「這是掃興的事。要怎麼樣才能夠像他那樣的吟詩呢?」我說道:

「說到『三十期』那地方,有一種非常的魔力呢。」源中將聽了很是懊恨,卻笑著走去了。

等宰相中將在近衛府辦理著公務的時候,源中將走去找他,對他說道:

「少納言是這樣這樣的說,還請你把那個地方教給我吧。」宰相中將笑著教給他了。這件事我一點都不知道,後來有誰來到女官房外,和宰相中將相似的調子吟起詩來,我覺得奇怪,問道:

「那是誰呀?」源中將笑著答道:

「很了不起的新聞告訴給你昕吧。實在是這樣這樣,趁宰相在官廳辦事的時候,向他請教過了,所以似乎有些相像了吧。你間是誰,便似乎有點高興的口聲那麼的問了。」覺得特地去學會了那個調子,很是有意思,以後每聽到這吟詩聲,我便走出去找他談天,他說道:

「這個全是托宰相中將的福。我對那方向禮拜才是呢。」有時候在女官房裡,源中將來了,叫人傳話說道:

「到上頭去了。」但是一聽見吟詩的聲音,便只好實說道:

「實在是在這裡。」後來在中宮面前說明這種情形,中宮也笑了。

有一天是宮中適值避忌的日子,源中將差了右近將曹叫作光什麼的當使者,送了一封在折紙上寫好的書簡進來,看時只見寫道:

「本來想進去,因今日是避忌的日子,所以不成了。但『未至三十期』,怎麼樣呢?」我寫回信道:

「你的這個期怕已經過了吧。現在是去朱買臣教訓他妻子的年齡,大概是不遠了。」源中將又很是悔恨,並且對主上也訴說了。主上到中宮那裡,說道:

「少納言怎麼會得知道這種故事的呢?宣方說,朱買臣的確到了四十九歲的時候,教訓妻子那麼說的,又說,給那麼說了,著實掃興的。」主上說著笑了。這種瑣屑的事情,也去告訴上邊,這樣看來源中將也著實是有點兒古怪的人物哩。

一四九.左京的事

弘徽殿的女御是閒院左大將的女兒,在她的左右有一個名叫「偃息」的女人的女兒,在做著女宮,名字是左京,和源中將很是要好,女官們正在笑著談論著的時候,中宮那時正住在職院,源中將進見時說道:

「我本來想時時來值宿,女官們沒有給予相當的設備,所以進來伺候的事也就疏忽過去了。若是有了值宿的地方,那麼也就可以著著實實的辦事了。」別人都說道:

「那當然是的。」我也說道:

「真是的,人也是偃息的地方才好呢。那樣的地方,可以常常的去走動,現在這裡是沒有地方可以愜息呵!」源中將卻覺得這話裡有因,便憤然的說道:

「我以後將一切都不說了!我以前以為你是我這邊的人,所以信賴著你,卻不道你把人家說過的謠言,還拿起來說。」很認真的生了氣。我便說道:

「這也奇了。我有什麼話說錯了呢?我所說的更沒有得罪的地方。」我推著旁邊的女官說,她也說道:

「如果真是什麼也沒有的事,那又何必這樣的生氣呢?那麼這豈不是到底有的麼!」說著便哈哈的笑了。源中將道:

「你這話怕也是她主使的吧。」好像似乎是實在很生氣的樣子。我說道:

「全然沒有說這樣的話。就是人家平常說你的閒話,我聽著還是不很高興呢。」這樣說了,便到了裡邊去了。但是到了日後,源中將還是怨我,說道:

「這是故意的把叫人出醜的事情,弄到我身上來的。」又說:

「那個謠言,本來是不知道哪個人造出來,叫殿上人去笑話的。」我聽了便說道:

「那麼,這就不能單是怨恨我一個人的了。這真是可怪了。」但是以後,與左京的關係也就斷絕了,那事情也便完了。

一五○.想見當時很好而現今成為無用的東西

想見當時很好而現今成為無用的東西是,雲間錦做邊緣的蓆子,邊已破了露出筋節來了的。中國畫的屏風,表面已破損了。有藤蘿掛著的松樹,已經枯了。藍印花的下裳,藍色已經褪了。畫家的眼睛,不大能夠看見了。幾帳的布古舊了的。簾子沒有了帽額的。七尺長的假髮變成黃赤色了。蒲桃染的織物現出灰色來了。好色的人但是老衰了。風致很好的人家裡,樹木被燒焦了的。池子還是原來那樣,卻是滿生著浮萍水草。

一五一.不大可靠的事

不大可靠的事是,厭舊喜新,容易忘記別人的人。時常夜間不來的女婿。六位的藏人已經頭白。善於說謊的人,裝出幫助別人的樣子,把大事情承受了下來。第一回就得勝了的雙六。六十,七十以至八十歲的老人覺得不舒服,經過了好幾日。順風張著帆的船。經是不斷經。

一五二.近而遠的東西

近而遠的東西是,中宮近處的祭禮。沒有感情的兄弟和親族的關係。鞍馬山的叫作九十九折的山路。十二月晦日與正月元旦之間的距離。

一五三.遠而近的東西

遠而近的東西是,極樂淨土。船的航程。男女之間。

一五四.井

井是掘兼之井。走井在逢阪山,也是很有意思。山井,但是為什麼緣故呢,卻被引用了來比淺的恩情的呢?飛鳥井,被稱讚為井水陰涼,也是很有意思的。玉井,櫻井,少將井,後町井,千貫井,這些並見於古歌和故事,覺得很有意思。

一五五.國司

國司是,紀伊守,和泉守。

一五六.權守

暫任的權守是,下野,甲斐,越後,築後,阿波。

一五七.大夫

大夫是,式部大夫,左衛門大夫,太政官的史的大夫。

六位的藏人希望敘爵的事,是沒有什麼好處的。升到了五位,可是退下了殿,叫作什麼大夫或是權守,這樣的人住在狹小的板屋裡,新編栓木片的籬笆,把牛車拉進車房裡去,在院子前面滿種了花木,繫著一頭牛,給它草吃,似乎很是得意的樣子,這是很可憎的。院子收拾得很乾淨,用紫色皮條掛著伊豫地方的簾子,立著布的障子很漂亮的住著,到了夜裡便吩咐說:「門要用心關好。」像煞有介事的說,這樣的人看去是沒有什麼前程的,很是可鄙。

父母的住房,或是岳父母的住房,那是不必說了,又或是叔伯兄弟等現在不住的家,又或沒有人住的地方,這也是自然可以利用。其平常有很要好的國司,因為上任去了,房子空了下來,不然是妃嬪以及皇女的子姓,多有空屋給人住著,暫且住著,等到得著相當的官職,那時候去找好的住房,這樣的做倒是很好的。

一五八.女人獨居的地方

女人獨居的地方須是很荒廢的,就是泥牆什麼也並不完全,有池的什麼地方都生長著水草,院子裡即使沒有很茂的生著蓬籬,在處處砂石之間露出青草來,一切都是蕭寂的,這很有風趣。若是自以為了不起的加以修理,門戶很嚴謹的關閉著,特別顯得很可注意,那就覺得很有點討厭了。

一五九.夜間來客

在宮中做事的女人的家裡,也以父母雙全的為最好。回到家裡來的時節,來訪問的人出入頻繁,聽見種種的人馬的聲音,很是吵鬧,也並沒有什麼妨礙。但是,若是沒有了父母的人,男人有時秘密的來訪,或是公然的到來,說道:

「因為不知道在家裡,所以沒有來問候。」或者說道:

「什麼時候,再進裡邊去呢?」這樣的來打招呼。假如這是相愛的人,怎麼會得付之不理呢,便開了大門讓進去了。那時家主的心裡便這麼的想,真好討厭,吵鬧得很,而且不謹慎,況且直到夜裡,這種神氣非常的可憎的。對了看門的人便問道:

「大門關好了麼?」看門的回答道:

「因為還有客人在內呢。」可是心裡也著實厭煩,希望他早點走哩。家主便道:

「客人走了,趕緊關上大門!近來小偷實在多得很呢!」這樣諷刺的說話,非常的不愉快,就是旁邊聽到的人也是如此,何況本人呢。

但是同了客人來的人,看著家裡的人這樣著急,老是惦念這客人走了沒有,不斷的來窺探,卻覺得這樣子很是可笑。還有人學了家裡的人說話的,這如果給他們知道了,恐怕更要加倍的說些廢話吧。其實就不是那麼的現在臉上來說閒話,其實要不是對於女人相愛很深的人,像這樣地方誰也不來的了。但是雖是聽了這種閒話,卻很是老實的人,便說道:

「已經夜深了,門敞開著,也是不謹慎的。」隨即回去的人也是有的。還有特別情深的,雖然女人勸說道:

「好回去了。」幾次的催走,卻還是坐著到天亮,看門的在門內屢次巡閱,看看天色將要亮了,覺得這是向來少有的事,說道:

「好重要的大門,今天卻是出奇的敞開了一宵。」故意叫人聽得見的這樣說,在天亮的時候才不高興的把門關上了。這是很可憎的。其實就是父母在堂,有時候也會有這樣的事情。可是假如不是親生的父母,那麼男人來訪,便要考慮父母的意見,有點拘束了。在弟兄的家裡的時候,如果感情不很融洽,也是同樣的。

不管它夜間或是天亮,門禁也並不是那麼森嚴,時常有什麼王公或是殿上人到來訪問,格子窗很高的舉起,冬天夜裡徹夜不睡,這樣送人出去,是很有風趣的事。這時候如適值有上弦的月亮,那就覺得更有意思了。男人吹著笛子什麼走了出去,自己也不趕緊睡覺,同女官們一同談說客人的閒話,講著或是聽著歌的事情,隨後就睡著了,這是很有意思的。

一六○.雪夜

雪也並不是積得很高,只是薄薄的積著,那時節真是最有意思。又或者是雪下了很大,積得很深的傍晚,在廊下近邊,同了兩三個意氣相投的人,圍繞著火盆說話。其時天已暗了,室內卻也不點燈,只靠了外面的雪光,隔著簾子照見全是雪白的,用火筷畫著灰消遣,互相講說那些可感動的和有風趣的事情,覺得是很有意思。這樣過了黃昏的時節,聽見有履聲走近前來,心想這是誰呢,向外看時,原來乃是往往在這樣的時候,出於不意的前來訪問的人。說道:

「今天的雪你看怎麼樣,心想來問訊一聲,卻為不關緊要的事情纏住了,在那地方耽擱了這一天。」這正如前人所說的「今天來訪的人」的那個樣子了。他從晝間所有的事情講起頭,說到種種的事,有說有笑的,雖是將坐墊送了出去,可是客人坐在廊下,將一隻腳垂著,末了到了聽見鐘聲響了,室內的女主人和外邊的男客,還是覺得說話沒有講完。在破曉前薄暗的時候,客人這才預備歸去,那時微吟道:

「雪滿何山,」這是非常有趣的事情。

只有女人,不能夠那樣的整夜的坐談到天明,這樣的有男人參加,便同平常的時候不同,很有興趣的過這風流的一夜,大家聚會了都是這樣的說。

一六一.兵衛藏人

在村上天皇的時代,有一天雪下得很大,堆積得很高,天皇叫把雪盛在銀盤裡,上邊插了一枝梅花,,好月亮非常明亮,便將這賜給名叫兵衛藏人的女官,說道:

「拿這去作和歌吧。看你怎麼的說。」兵衛就回答道:

「雪月花時。」據說這很受得了稱讚。天皇說道:

「在這時節作什麼歌,是很平凡的。能夠適應時宜,說出很好的文句來,是很困難的事。」

又有一回,天皇由兵衛藏人陪從著,在殿上沒有人的時候,獨自站立著,看見火爐裡冒起煙來,天皇說道:

「那是什麼煙呀?你且去看了來。」兵衛去看了之後,回來說道:

「海面上搖著槽的是什麼?

出來看的時候,

乃是漁夫釣魚歸來了。」

這樣的回答,很是有意思。原來是有只蛤蟆跳進火裡,所以燒焦了。

一六二.御形宣旨

稱作御形宣旨的女宮,做了一個五寸高的殿上童的布偶,頭髮結作總角,穿著很漂亮的衣服,寫上了名字獻給中宮,名曰友明王,中宮非常的喜愛。

一六三.中宮

我初次到中宮那裡供職的時候,害羞的事不知有多少,有時候眼淚也幾乎落下來了。每夜出來待候,在中宮旁邊的三尺高的幾帳後面伏著,中宮拿出什麼畫來看,也覺得害羞,不大伸得出手去。中宮解說道:

「這是什麼,那個又是什麼。」高盞上點著的燈火,照得非常明亮,連頭髮也一根根的比白天要看得清楚。雖然很是覺得怕羞,只得忍耐著觀看。天氣因為很冷,中宮從袖口底下伸出的手微微的動著,看上去是非常艷麗的紅梅色,顯得無限的漂亮,在沒有看見過宮中生活的鄉下佬的看法,會覺得這樣的人在世間哪裡會有呢。出驚的注視著。到得天快亮了,心裡著急,想早點退下到女官房去。中宮便說道:

「葛城之神再停一會兒,也不妨事吧?」便開玩笑說心想這樣醜陋的面貌,不給從正面看也罷,便叫從側面來看,老是俯伏著,格子也不打開,女官來說道:

「請把這格子打開了吧。」另外的女官聽了,便要來打開,中宮卻說道:「且慢」女官笑著,退回去了。中宮問的種種的事情,又說些別的話,過了不少時間,便說道:

「想早點退下去吧。那麼,就快點退下吧。」又說道:

「到晚上也早點來呀。」就從中宮面前,膝行退出,回到女官房裡,打開格子一看,是一片下雪的景象,很有意思。

中宮時常叫人來說道:

「今天就在白天來供職也行吧。因為雪天陰暗,並不是那麼的顯露呀。」女官房的主任也說:

「你為什麼老是躲在房裡的呢?你那麼容易的被許可到中宮面前供職,這就是特別是看得你中意了。違背了人家的好意,這是討人厭的事呀。」竭力的催促,我也自己沒有主意了,隨即進去,實在很是苦惱。看見燒火處的屋上積滿了雪,很是新奇有意思。

在中宮的御前,照例生著很旺的爐火,但是在那邊卻沒有什麼人。中宮向著一個沉香木製的梨子地漆繪的火盆靠著。高級的女官侍候在旁邊,供奉種種的事務。在隔座的一間房裡,圍著長的火爐,滿滿的坐著女官們,都披著唐衣垂至肩頭,非常熟習的安坐在那裡,看著也著實羨慕。她們接收信件,或立或坐,起居動作一點都沒有拘束,說著閒話,或者笑著。我想要到什麼時候,才可以那樣的和她們一同交際的呢,這樣想著心裡就有點發怯。靠近裡邊,有三四個人,聚在一起看什麼繪畫。

過了一會兒,聽見有前驅的聲音很響的到來,女官們便說

道:

「關白公進宮來了。」就把散亂在那裡的東西收拾起來,我也退到後邊,可是想要知道外面的情形,便從幾帳的開著的縫裡張望著。

這時是大納言進來了。紫色的直衣和縛腳褲,與白雪的顏色相映,很是好看。大納言坐在柱子旁邊,說道:

「昨天今天雖是避忌,關在家裡,但是因為雪下的很大,有點不放心,所以來了。」中宮回答道:

「路也沒有,卻怎麼來的?」大納言笑著說道:

「煞是風流呵,或者是這樣想吧。」

這兩位的說話的樣子,真是再漂亮也沒有了。小說裡信口稱讚主人公的姿態,用在這裡卻是一點都不錯的。

中宮穿著白衣襯衣,外邊兩件紅色的唐綾,此外又穿白的唐綾的打衣。面上披下了頭髮,如在畫裡才有這樣漂亮的樣子,在現世卻還沒有見過,如今現在眼前,真好像是做夢一般。大納言和女官們談話,有時說些玩笑,女官們毫不示弱,一一回答若是說了些假話,便或者反對或者辯解,看得也是眼花,有時倒是看著的我要難為情,覺得臉紅了。

大納言隨後吃了些水果什麼,對於中宮也進上了。

大納言似乎在問別人道:

「那在幾帳的後邊是誰呀?」女官答說這是什麼什麼的人,於是站了起來,我以為是向別處去呢,哪知走近我的身旁,坐下說起話來。他說在我沒有進宮供職來以前,就聽說過我的事情。又說道:

「那麼進宮供職的話,這是真的了。」當初隔著幾帳看著,還是覺得害羞,如今當面相對,更不知如何是好,簡直是像在做夢。平常拜觀行幸的時候,對於這邊的車子眼光如果射了過來,便放下車簾,生怕透出影子去,還用扇子遮住了臉。現在這樣相近的見面,自己也覺得是大膽,心想為什麼進宮來供職的呢。流著許多汗,也不知道回答些什麼話。

平時所依恃著遮臉的扇子,也被拿走了,這時候覺得蓋在額上的頭髮該是多麼難看,這都是羞恥的意思表現在外邊的吧。大納言要是早點走了才好哩。但是他卻拿著扇子玩耍,並且說道:

「這扇子的畫是誰所畫的?」並不立刻站起來,我只好把袖子捂著臉俯伏著,唐衣上都惹上白粉,想必臉上也斑駁了吧。

長久這樣的坐著,中宮想必料到我要怨恨她不知道體恤的吧,便叫大納言道:

「來看這個吧,這是誰所畫的呢?」這樣的說,我聽了很是高興,但是大納言道:

「拿到這邊來看吧。」中宮說道:

「還是到這裡來。」大納言道:

「人家抓住了我,站不起來呢。」說著玩笑話姿容俊秀,舉止瀟灑,身份年齡自己都不能比,實在覺得慚愧。中宮拿出一本什麼人所寫的草書假名的冊子來閱看,大納言道:

「是誰的筆跡呢?給她看一看吧。這個人是知道現世有名的人的筆跡的。」說出莫名其妙的話來,無非想叫我回答什麼罷了。

有這一位在這裡已經夠叫人害羞的了,不料又昕見有前驅的聲音,一個同樣的穿著直衣的人進宮來了,這一位更是熱鬧,滿口玩笑的話,女官們都喜笑讚美他。我也聽著說,什麼人有那樣的事情,什麼人有這樣的事情,聽講殿上人的什麼事,當初總以這些人乃是神仙化身,或是天人從空中降下來的,及到供職日久,逐漸習慣了,也就並不覺得怎樣。以前我所羨慕著的女官們,在從家裡出來供職的時候,大約也是這樣害羞的吧。我這樣的漸漸看著過去,也就習慣了,覺得自然了。

其二噴嚏

中宮同我說著話,忽然的問道:

「你想念我麼?」我正回答說:

「為什麼不想念呢。」這時突然的從御膳房方面有誰高聲打了一個噴嚏,中宮就說道:

「呀,真是掃興。你是說的假話吧?好罷,好罷!」說著,走進裡邊去了。

怎麼會得是假話呢?這還不是平常一般的想念,只是那打噴嚏的鼻子說了假話罷了。到底這是誰呢,做出這樣討人嫌的事來的?本來是最不討人喜歡的事情,就是我自己想要打嚏的時候,也總是逼住了不叫打出來,況且在這要緊的時節。想起來真是可恨,但我那時還是新進去的人,也不好怎麼辯解,到得天亮退下到女官房裡,就看見有女宮拿了一封在淺綠色的薄紙上寫著的信來,打開看時只見寫道:

「怎麼能夠知道不是假話呢,

因為空中沒有

糾察的神明。

歌這樣說,這是中宮的意思。」看來是中宮叫女官代寫的,我看了這信,雖是感激,但又覺得遺憾,心裡很亂,總覺得昨夜打嚏的人太可恨,想去尋找了出來。

「想念的心薄了,被說也難怪,

為了噴嚏卻受了牽累,

深覺得不幸。

請把這個意思給我申明了吧。似乎是為式神所憑了,非常的惶恐。」寫這信以後,時常想起這真是討厭,怎麼會得那麼湊巧,打起噴嚏來的呢,實在是很可歎的。

一六四.得意的事

得意的事是:正月初一的早晨,第一個打噴嚏的人。竟爭著去當藏人很多的時候,能夠把自己的愛子去得到缺的人。在除目的這一年上,得到本年得缺的第一等國的人,相知的人向他道賀道:

「恭喜你得到好缺了。」回答說道:

「哪裡有什麼好處,也只是流落到外面去罷了。」這樣的說,其實是著實的得意。

又有,一個閨女由許多人來求親,挑選結果被看中做女婿的人,一定也有捨我其誰的感想吧。降伏了頑強的妖怪的修驗者。賭猜押韻,早被猜中的人。比射小弓,無論怎樣對方咳嗽,或是吵鬧著希望分他的心,卻是忍耐著,弦聲很響的,居然一發中的,這也是得意的一副臉色吧。下棋的時候,貪心的人對於自己的棋子有許多會得被吃,全不理會,卻去管別處的事情,這方面雖然本來並無勝算,但因另外的地方也並沒有活眼,卻吃來了許多棋子,這不是很高興的事麼?很自誇的嬉笑,比尋常的得勝自然要更是得意了。

經過了許多年月,這才補到了國司的人,其高興的情形,實在是可想而知的。剩下來的幾個家人,一向是很無禮的侮弄著主人,雖然很是生氣,但是沒有法子只有忍耐著,這回卻看見平常以為是身份比我要高的人對自己也表示惶恐,一一仰承意見,前來諂媚,頓時覺得自己和以前不是同一個人了。家裡使用女官們,從前不曾見過的闊氣的傢俱和衣服,也不知從哪裡都湧出來了。又做過國司的人,升進到了近衛中將,比那些貴公子們因了門閥關係升進的,覺得更是得意,似乎更有價值。官位這個東西,實在是極有意思的。同樣的一個人,在他被稱為大夫或是待從的時候,是很被看輕的,一旦升進為中納言、大納言或是大臣,便很莫名其妙的覺得高貴了。身份相當的人做了國守,也是如此。歷任了各地方的國司之後,到了太宰府的大貳或是四位,就是公卿們也得表示敬意了。

至於女人的地位,那就要差得多了。在宮裡是天皇的乳母、典侍和三位等,也是頗受尊重的,但是年紀已經老了,也沒有什麼的好處。而且這樣的人,又並不很多。倒還不如國司的夫人,一同上任到外地去,普通的女人要算這是最幸福的了。門第平常的人家,以女兒嫁給公卿為妻,公卿的女兒做天皇的后妃,實是極好的事情。但是也還不如男人,單靠著自己,能夠立身發跡,挺著胸膛,覺得自在。法師們被稱作什麼供奉,傲然的走著,這有什麼了不得呢?能夠很漂亮的唸經,風采也很瀟灑,多半是被女人們所看輕,所以發憤用功變得有名了。因此成為僧正或是僧都,一般人當作佛爺出現,表示惶恐尊敬,那真是無可比喻的闊氣的事。

一六五.風

風是暴風雨。落葉風。三月時候的傍晚,緩緩的吹來的帶著雨氣的風,是很有情趣的。八九月裡夾著雨吹來的風,也是很有趣。雨腳橫掃著,沙沙的風吹來的時候,一夏天蓋著的棉被裡,還穿了生絹的單衣躺著,是很有意思的。本來單只是這生絹,也是太熱,心想拋去了才好,卻不料在什麼時候,這樣的涼快了,想著也有意思。剛才黎明,把格子側窗打開了,就有強風一陣吹了進來,臉上顯得涼颼颼的,這是很有趣的事。從九月末到十月初,天空很是陰沉,風猛烈的吹著,黃色的樹葉飄飄的散落下來,非常有意思。櫻樹的葉和椋樹的葉,也容易散落。十月時節,在樹木很多的家庭裡,實在是很有風趣的。

一六六.風暴的翌晨

風暴吹過的第二日,是覺得很有興趣的事情。屏障籬笆都東倒西歪了,那些地方的花木真是可憐的樣子。大的樹木倒了好幾株,樹枝都吹斷了,固然是可惜;但是它們歪七豎八的爬在胡枝子女郎花的上邊,實在是特別覺得遺憾。格子的每一格裡,都很丁寧的吹進樹葉子去,似乎不是那粗暴的風所做的事情。

穿著非常濃紅,表面的顏色稍為褪色了的,以及朽葉色的織物和薄綢的小褂的女人,樣子很是美麗,昨夜因為風聲睡不著,所以早上起得遲了。起來對鏡,從上房裡霆了出來,頭髮為風所吹,吹得多少鼓了起來,散落在肩頭的光景,實在是很漂亮的。在她很有興趣的看著的時候,有一個少女,大約有十七八歲吧,雖然生得不很小樣,可是也不見得特別像大人,披著生絹的單衣,淺藍色也褪了,似乎被雨濕了的樣子,襯著淡紅色的寢衣,頭髮像是蘆葦的尾花,剪齊的一端等身的長,比衣裙略為短一點,只有褲子卻是鮮明的,從旁邊可以看得見。她看著女童和年輕的女人們,把吹折了的花木從根本去收拾起來,倒了的扶直了,好像很是羨慕的,推量著怎麼辦,在命子旁邊立著看,這樣後姿也是很有意思的。

一六七.叫人嚮往的事

叫人嚮往的事是,隔著格子聽見,這不像是使女的聲音,是女主人低聲的說話,回答的是很年輕的人的聲音,隨後是衣裳綷縩聲,是人到來了的樣子,這是吃飯的時候了吧。就聽見筷子和菜匙混雜作響,提壺的梁倒下的聲音也聽見了。

捶打得很有光澤的衣服上面,頭髮並不散亂的,整齊的分列著,這景像是值得懷念的。很漂亮的上房裡,也不點著燈火,在長火爐裡生著許多炭火的光裡,照見幾帳的絲紐的光澤很是美麗,還有捲上帽額的簾鉤,也特別有光,鮮明的可以看見。收拾得很好的火盆,灰都弄得很平整,裡面的火光照見火盆上也看得見,很是有意思。而且火筷子特別的顯著,看去歪斜的放著,是有趣的事。

夜已經很深了,大家都已睡了之後,聽見屋外有殿上人說著什麼話,裡邊是收拾棋子,放進盒子裡的聲音,屢次的聽到,這實在是很令人懷念的事。廊下點著燈火,似乎有人在那裡,也很叫人注意。隔著格子什麼聽著,有男人進到裡邊來了,夜裡忽然醒來,說著什麼話聽不明白,只聽得男子隱忍的發笑,這是什麼事呢,覺得是很有意思的。

一六八.島

島是,浮島。十八島。游島。水島。松浦島。籬島。豐浦島。多度島。

一六九.濱

濱是,外之濱。吹上之濱。長濱。打出之濱。諸寄之濱。千里之濱,想來當是很寬闊的地方吧。

一七○.浦

浦是,生之浦。鹽灶之浦。志賀之浦。名高之浦。須磨捕。和歌之浦。

一七一.寺

寺是,壺阪寺。笠置寺。****寺。高野是弘法大師所住的地方,所以覺得有意思。石山寺。粉河寺。志賀寺。

一七二.經

經是,《法華經》的可貴,那無須多說的了。《千手經》。《普賢十願經》。《隨求經》。《尊勝陀羅尼》。《阿彌陀大咒》。《千手陀羅尼》,這些都是可貴的。

一七三.文

文是,《文集》。《文選》。文章博士所作的申文。

一七四.佛

佛是,如意輪觀音因為愍念眾生的緣故,右手托腮想著的樣子,真是世間無比的可以尊敬愛慕。千手觀音,所有的六觀音,都是可尊。不動尊。藥師佛。釋迦如來。彌勒佛。普賢菩薩。地藏菩薩。文殊菩薩。

一七五.小說

小說是,《住吉》,《空穗物語》的之類;此外是《移殿》、《待月女》、《交野少將》、《梅壺少將》、《人目》、《讓國》、《埋木》、《勸進道心》、《松枝》。《狛野物語》裡的人,遮了一把蝙蝠扇逕自出去了的事情,是很有意思的。

一七六.野

野是,嵯峨野,那更不用說了。又印南野。交野。狛野。粟津野。飛火野。濕地野。早計野,不曉得為什麼起這種名字的呢?安倍野。宮城野。春日野。紫野。

一七七.陀羅尼

陀羅尼是,宜於黎明。

一七八.讀經

讀經是,宜於傍晚。

一七九.奏樂

奏樂是在夜裡,人的顏面看不見的時節。

一八○.遊戲

遊戲是,雖然樣子不大好看,蹴鞠是很好玩的。小弓。掩韻。圍棋。

一八一.舞

舞是,駿河舞。「求子」。太平樂樣子雖是不好看,可是很有意思。帶了腰刀什麼,有點討厭,但是也非常的有意思,而且聽說在中國,原來是和敵人一起對舞的。

鳥舞,也是很有意思的。拔頭,披散了頭髮,鼓著眼睛的神氣雖是有點可怕,可是不但舞態很好,就是音樂也是有意思的。落蹲是兩個人屈膝而舞。狛模,也是有意思的。

一八二.彈的樂器

彈的樂器是,琵琶。箏。

一八三.曲調

曲調是,風香調。黃鐘調。蘇合香的急。春鶯睹的曲調。想夫憐。

一八四.吹的樂器

吹的樂器是,橫笛很有意思。遠遠的聽著,聽他漸漸的近來,很是有趣。但由近處走遠了,聽著很是幽微,也極是有意思的事。在車子上邊,徒步走著,或是馬上,其他一切狀況之下,或是收在懷中,無論怎樣都看不見。這樣好玩的樂器,是再也沒有了。特別是所吹奏的,是自己所知道的一種調子,那時更是覺得佳妙。在黎明的時候,男子所忘記的留在枕頭邊的笛子,忽而看見了,也是很有意思的。等他後來差人來取,包了給他,簡直是同普通的一封信一個樣子。

笙在月亮很明亮的晚上,在車上什麼地方聽見吹著,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但是個子很是龐大,似乎是不便攜帶。吹的時候又是怎麼樣臉相,似乎不大好看。其實這在橫笛也是一樣,也有它的吹法的吧。

篳篥實在很是吵聒,用秋蟲來做比喻,可以說是像絡緯吧,有點討厭,不想在近處聽它。況且更是吹的很拙,那尤其很叫人聽了生氣了。但是在賀茂臨時祭的日子裡,樂人們還未齊集御前,只在什麼後台裡吹奏著橫笛,聽著很是漂亮,心想:「啊呀,這真是有趣,」那時節篳篥從中間合奏起來,漸漸的提長了調子,這時候只覺得是非常的漂亮,就是平常頭髮怎樣整齊的人,也會覺得毛髮都要聳立起來的吧。還有徐徐合奏著琴與笛子,從御前的院子走出去的那時,實在說不盡的有意思。

一八五.可看的東西

可看的東西是,賀茂的臨時祭。行幸。祭後歸還的行列。關白的賀茂參拜。

其二賀茂的臨時祭

賀茂的臨時祭那天,天色陰沉,很有點冷,雪片略見飄下,落在舞人和陪從的插頭的絹花和藍色印花的袍子上面,說不出的覺得有意思。舞人佩刀的鞘很明顯的可以看見,半臂的帶子垂了下來,彷彿磨過似的都有光輝,在白地藍花的褲子中間,打衣的衣裙筆挺,望過去像是冰一樣的有光澤,實在都很漂亮。

本來也希望這個行列能夠更多一點也好,但是祭禮的使者未必是什麼了不得的人。若是什麼國司的類,那尤其不值得看,覺得討厭了,可是那插頭的藤花,把側面遮住了,也不是沒有一種風趣,在走過去的時候自然引人注目。那些陪從的身份稍為低下的人,在柳色下襲和插頭的棣棠花之下,雖似有點不相稱,很響的用扇打著拍子,高唱著「賀茂社的木棉手襁」的歌詞,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其三行幸

說到行幸,哪裡還有更是盛大的事,可以和它相比呢?看見主上坐在御輿的那副神情,就是朝夕在御前供職的人,也覺得似乎忘記了一切,只是非常威嚴莊重,還有那些平常不大看得起的身份很低的官員和騎馬先驅的姬太夫,倒也似乎另眼相看,特別可以珍重了。執著御輿四角的纖的大舍人次官,以及警衛的近衛府的中將少將,也是很漂亮的。

其四祭後歸還的行列

祭後歸還的行列是非常有意思的。在前一天,萬事都是整然,一條大路上掃的很是乾淨,日光很熱的曬進車裡來,很有點兒眩目,用檜扇遮著臉,屢次挪動坐位,長久的等待著,很難看的流著汗,到了今天早上出去,在雲林院知足院的前面停著的車子上,掛著的葵枝也已顯很枯萎了。太陽雖然已經出來,天空卻還是陰沉。平常總是等著,夜裡也不睡覺,想聽它叫一聲的子規,卻似乎有許多在那裡的樣子,很響亮的叫著,煞是很漂亮,這中間還夾雜著鶯的老聲,在學著它叫,雖然有點覺得可僧,但也是很有意思的。

心想行列什麼時候來呢,這樣的等候著,從上賀茂神社,有穿著紅衣的人們走了過來。問他們道:

「怎麼樣,歸還的準備完成了麼?」回答道:

「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哩!」說著,便拿了御輿和腰輿過去了。想那齋院就乘坐這個的了,覺得很可尊貴,但是為什麼在身邊使用這些卑微的人們呢,又很是惶恐的事了。

雖是人們說是還時間遙遠,但是歸還的行列卻是不久就來了。行列中從檜扇起首,隨後是青朽葉色的服裝,看去似有意思,加之藏人所的雜色穿著青色的袍和白的下襲,隨便的披著,覺得似乎像是水晶花開著的籬笆,或者子規鳥就會躲在這樹蔭裡的吧。

昨日出來遊覽的時節,在一輛車子上坐著許多人,穿著二藍的直衣,或者是狩衣,亂七八糟的,打開了簾子,不瘋不癲鬧著的貴公子們,今天卻因為作為齋院宴饗的陪客,儼然正式的裝束,車子上一個人端然的坐著,後邊又陪乘著殿上童,這樣子也是很有意思。

行列過去了之後,不曉得大家為什麼這樣著忙的呢。都各自爭先恐後的、急忙想要前去,簡直是近於可怕的危險。自己伸出扇去,對了趕車的人說道:

「不要這樣著急,慢慢的走好了。」也並不肯聽,沒有辦法,在稍為廣闊的地方,硬叫停住了等著,趕車的很是焦急,心裡一定覺得主人很是可恨吧。但是這樣的看許多車子很有威勢的跑過去,實在是很有趣的事情。適當的讓別的車子都過去了,前面的路有點像山村了,甚有風趣,什麼水晶花籬笆上,枝幹茂生,看去很是荒野,伸長到路上的樹枝也很不少,花還沒有十分開齊,有許多是蓓蕾,便叫折了些來,插在車子的各個地方,昨日所插的楓枝已經枯萎了,覺得很是遺憾,似乎這個更是有意思。遠遠看去彷彿是走不過去的道路,及至漸漸走近了,卻也並不這樣,這是很好玩的。男人的車子也不知道主人是誰,跟在後面來了,這似乎與平常普通的有點不同,覺得有意思,到了分路的地方,朗誦著「在峰頭分別」的歌詞,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一八六.五月的山村

五月時節,在山村裡走路,是非常有意思的。窪地裡的水只見得是青青的一片,表面上似乎沒有什麼,光是長著青草,可是車子如筆直的走過去,進到裡邊,卻見底下是無可比喻的清澈的水,雖然是並不深,趕車的男子走在裡邊,飛沫四濺,實在很是有趣。路旁兩側編成活籬笆的樹枝,都掛到車上面,有時還伸進車裡邊來,急忙的把它抓住,想拗折一枝下來,卻被滑出去了,車子空自走過,覺得很是懊恨。有蒿艾給車子所壓了,隨著車輪的回轉,闖到一股香氣,這也是很有意思的。

一八七.晚涼

天氣非常的熱,正是乘晚涼的時候,四周的事物已經不大看得清楚,看見有男車帶著前驅走過,很有風趣是不用多說的了。就是普通的殿上人,車子後的車簾捲上了,兩個人或是獨自坐著,跑了過來,似乎很是涼爽的樣子。特別是對面走過來的車裡,彈著琵琶,吹著笛子,逕自過去了,彷彿有點兒惋惜,但是莫名其妙的在這一忽兒,聞著不曾嗅到過的牛的鞦帶的皮革的氣息,覺得很有興趣,似乎這是頗奇怪的事。在很暗黑的、月亮全然沒有的晚上,前面走著的男車所點著的火把的煙氣,飄浮到車子裡邊來,也是有意思的。

一八八.菖蒲的香氣

端午節的菖蒲,過了秋冬還是存在,都變得很是枯槁而且白色了,甚是難看,便去拿了起來,預備扔掉,那時節的香氣卻還是剩餘著,覺得很有意思的。

一八九.餘香

衣服上熏得很好的香,經過了昨日、前日和今日好些時候,有些淡薄了幾乎忘記。夜裡將這件衣服蓋上,覺得在那裡邊還有熏過的餘香,比現今熏的還要漂亮。

一九○.月夜渡河

在月光很亮的晚上,渡過河去,牛行走著,每一舉步,像水晶敲醉了似的,水飛散開去,實在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一九一.大得好的東西

大得好的東西是,法師。水果。家。飯袋。硯箱裡的墨。男人的眼睛,太細小了便像是女人的,但是,大得像是湯碗相似,也是可怕的。火盆。酸漿。松樹。棣棠花的花瓣。馬同牛,也是好的個兒大。

一九二.短得好的東西

短得好的東西是,趕忙縫紉時的針線。燈台,也是矮的明亮。身份低下的女人的頭髮,這是整齊而且短的好。人家的閨女的講話。

一九三.人家裡相宜的東西

人家裡相宜的東西是,廚房。從人的休想所。掃帚的新的。食案。女僮。使女。屏障。三尺的幾帳。裝飾很好的飯袋。雨傘。粉板。櫥櫃。提壺。酒注子。中型食桌。坐墩。曲廊。地火爐。畫著花的火盆。

一九四.各樣的使者

在出外的路上,看見有漂亮的男子,拿著折疊得很細的立封,急忙的行走,這是往哪裡去的呢,不禁想問一聲。又有很整齊的童女,穿的汗衫並不很新,但是穿慣了有點柔軟了,履子卻是色澤很好,履齒上沾著許多泥,拿著白紙包著的東西,或是盒子蓋上裝著幾冊的書本,向那裡走去,我真想叫了來,問她一番呢。在她從門前走過的時節,想要叫她進來,可是不客氣的走去了,也不答應,那使用的主人毫不知情趣,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九五.拜觀行幸

拜觀行幸,極是漂亮的事,但是公卿們和貴公子,卻是徒步,沒有車子供奉,略為覺得有點寂寞。

一九六.觀覽的車子

比什麼事情最叫人覺得討厭的,是坐著寒蠢的車子,裝飾也很是簡陋,卻出來觀覽的人了。假如去聽講經,那倒是很好,因為本是希望罪障消滅的嘛。但是即使如此,太是這樣,也總是難看的吧。這種人,其實是賀茂祭什麼的,便是不看也罷了。車上也沒有簾帷,只用白布單掛著。在祭禮的當日,這才準備了車子和車帷,以為是這樣差不多過得去了,但是出來看到更好的車子,便會相形見絀,覺得為什麼坐著這種寒蠢相的車子出來的吧。

在街路上往來的貴公子的車,分開了人叢,走近自己的車邊停住了,這時直覺得心裡震動。想在好的地方停車,從人們也是催促,早上很早就出來了,等待得很長久,車子裡卻很寬敞,有時坐下,有時站起來,很是悶熱,正在等得不耐煩,這時候有作為齋院的陪客的殿上人,和藏人所的員司,弁官,少納言等人,坐在七八輛車子,陸續的從齋院那邊過來了,那末這是時候到來了,心裡覺得緊張,很是高興。

殿上人差人過來,對了看台的主人來打招呼,這時給前驅的諸人請吃水飯,把馬都牽到看台下邊來,有些名家子弟做那前驅的人,看台的雜色就下來,替他拿住轡頭什麼,這是很有意思的。但是對於那些不夠身份的人,卻就置之不理,實在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齋院的御輿走過來了,所有車子的車簾都全部放了下來,表示惶恐之意,等到過去之後,再急忙的捲上,這樣子也是很好玩的。

到自己的車子前面,想要停住的車,用力去制止它,但是車伕說道:

「為什麼在這裡不能停的呢?」很是強辯,覺得對於從人不好再說,便只得去告訴主人,這也是有意思的事。已經沒有停車的餘地了,但是闊人家的車子以及副車,都還陸續到來,看它停在什麼地方呢,只見前驅的人們都紛然下馬來,把在那裡停著的車子,全都拉開了,留出地位來,讓副車也給歇著,實在是很大的威勢。那些被驅逐的無聊的車子,只好再把牛駕上,搖擺著往有空當的地方去,這模樣實在是夠寒蠢的。有些華美的車子,卻不至於這樣無理的被逐。有的也還整齊,卻很有土氣,不斷的把下人叫到車邊來,拿出乳兒來叫抱著,那些也是很難看。

一九七.濕衣

有女官傳說這話出去道:

「有個不應當的人,清早從後殿裡,叫人打著雨傘出去斗了。」仔細的一打聽,這事情乃是關係著我的。其實那人雖是地下人,也並不怎麼寒蠢,而且也並沒有為人家所非難的事情,覺得這是好奇怪的事。正在這樣想著,中宮差人送信來了,並且說道:

「趕快要回信。」心想這是什麼事呢,打開看時,信上畫著一把大傘,不見有人,但是畫著撐傘的手,底下題句道:

「三笠山的山邊,

天色微明的時節。」中宮對於什麼瑣屑的事情都極為敏感,很可佩服。覺得有些無聊可厭的事,都不願意讓她知道,現在又有這樣的謠言出現,很是遺憾。可是看見那信也覺得有趣,就拿了一張紙,畫出正落著大雨,在底下寫道:

「並不是下雨,

卻給浮名落在身上了。

這樣的情形,那麼正是所謂濕衣了吧。」這樣的啟奏上去,後來中宮說給右近內侍等人聽,並且笑了。

一九八.青麥條

住在三條宮中的時候,到了五月節,從六衛府送到葛蒲的車子,縫殿寮進呈香球。年輕的女官們和御匣殿都做了香球,給公主和皇子掛上了。有很是好看的香球從別的地方也獻了上來,我卻只把人家送了來的叫作青麥條的東西,用青色的薄紙,鋪在很好看的硯箱蓋上,盛了進上去,說道:

「這是隔著馬柵的東西。」中宮便從那薄紙撕下一角來,寫一首和歌作答道:

「人家都忙著,

說花呀蝶呀的時節,

只有你是我知心的人。」

這是十分的可以紀念的。

一九九.背箭筒的佐官

十月過了初十的一個月色很是明亮的晚上,大家說在那裡走走看吧,有十五六個女官,都穿著濃紫的衣服在上邊,把頭髮藏在衣內,只有中納言君穿著紅色的筆挺的衣服,披散的頭髮移在頸子的前面。大家都說道:

「這真是很可惜。」又說道:

「倒是很像呢,是背箭筒的佐官哩!」年輕的人給她起了這樣一個別號。大家在她背後,立著說笑,她本人還不知道。

二○○.善能辨別聲音的人

成信中將善能辨別人的聲音。同在一處的人,如不是平常聽慣了,誰也不能分別出這是誰來。特別是在男人,對於人的面貌和聲音,是不容易看得清楚或聽得清楚的。中將卻連非常微細的說話,都能夠分別得很清楚,實在是很可驚異的。

二○一.耳朵頂靈的人

像大藏卿那樣耳朵靈的人,是再也沒有了。真是連蚊子的睫毛落下地,也可以聽得出來吧。我住中宮職宮署的西廂的時候,同關白家的新中將說著話,其時有在旁邊的一個女官說道:

「請你把那中將的扇子的畫的事情,說給我聽吧。」她用很低的聲音說,我回答她道:

「現在那位就要走了,等那時候告訴你吧。」幽幽的在她耳邊說了,她還沒有聽見,只是說道:

「什麼,什麼?」側著耳朵問。大藏卿遠遠的卻聽到了,拍手說道:

「真可恨呢。既然那麼說,我今天就不走了。」這是怎麼聽見的呢,想起來真是吃驚。

二○二.筆硯

硯台很髒的,弄得滿是塵土,墨只是偏著一頭磨,筆頭蓬鬆的套在筆帽裡,這樣的情形真是覺得討厭。所有的應用器具都是如此。但在女人,這是鏡和硯台上面,最顯得出主人的性格來。在硯箱的蓋口邊沿上積著塵土,卻丟著不加打掃,這種事情很是難看,在男子尤其如此。總要書桌收拾得很是乾淨,如不是幾層的,也總是兩重的硯箱,樣子很是相調和的,漆畫的花樣並不很大,卻是很有趣的,筆和墨也安放得很好,叫人家看了佩服,這才很有意思。說是反正都是一樣的,便把缺了一塊的硯台,裝在黑漆的蓋都裂開了的硯箱裡,硯上只有磨過墨的地方才有點黑,此外硯瓦的瓦紋裡都積著灰塵,在這一世裡也掃除不清,--在這樣的硯台上,水盡淌著,青瓷水滴的烏龜的嘴也缺了,只看見頸子裡一個窟窿,也不怕人家覺得難看,坦然的逕自拿到別人面前去,這樣的人也是有的。

拉過人家的硯台來,想要隨便寫字,或是寫信的時候,人家就說道:

「請你別用那筆吧。」這樣的給人說了的時候,實在覺得無聊吧。就此放下,似乎不大好意思,若是還要使用,那更是有點可憎了。對方的人是這樣的感覺,這邊也是知道,所以有人來用筆的時候,便什麼也不說的看著。可是不大能寫字的人,卻是老想寫什麼似的,所以把自己好容易才用熟了的筆,弄得不成樣子,濕淋淋的飽含了墨,用了假名在細櫃的蓋上,亂寫什麼「此中藏何物」,寫完了把筆橫七豎八的亂拋,筆頭浸在墨池倒了,真是可氣的事情。雖是如此,卻不能說出來。又在寫字的人前面坐著,人家說道:

「呀,好黑暗,請你靠裡邊一點。」這也是很無聊的。在寫字的時候前去窺探,給人家發見了,說些閒話,也是很無聊的。但是這在相愛的人,卻是也無妨。

二○三.書信

這雖然不是特別值得說的事,但是書信實在是很可感謝的。遙遠的住在外地的人,很是掛念,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形,偶然得到那人的來信,便覺得有如現今見了面的樣子,非常的覺得高興。又把自己所想的事情,寫了寄去,就是還未到著了那地方,可是彷彿自己已經滿足了。若是沒有書信的話,那就會多麼憂鬱,心裡沒有痛快的時候呵。在種種思慮之後,把這些寫了送給那人,這至少對那人的掛念總已經消除了,況且若是更能見到回信,那簡直同延長了壽命一樣了。這話實在是有道理的。

二○四.驛

驛是,梨原驛。日暮驛。望月驛。野口驛。山驛,關於這驛曾經聽說有過悲哀的事情,近時又有悲哀的事,前後聯想起來,實在深受感動的。

二○五.岡

岡是,船岡。片岡。鞆岡是小竹所生的山岡,所以很有意思。會談岡。人見岡。

二○六.社

社是,布留社。生回社。龍田社。花淵社。美久利社。杉樹之社,如古歌所說,就以這為目標吧。萬事如願明神是很可尊信的,但是如果「單是聽著人家的祈願」,那麼也會有歎息的日子的吧,給人這樣的說,想來是很有意思的。蟻通明神,紀貫之的馬生了病,說是犯了神怒的關係,貫之作歌奉獻,於是就平復了,實在是有意思的。

其二蟻通明神緣起

這蟻通的名字是怎麼樣起來的呢?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事情,總之據說,在古時候,有一位皇帝,他只愛重那年輕的人們,把四十歲以上的人要全給殺了,所以都逃到外地遠國去了,在都城裡完全沒有這樣的老人了。其時有一個近衛中將,是當代頂有勢力的人,思想也特別的賢明,他有著七十歲左右的雙親,老人們說:

「既然四十歲都有禁,何況將近七十歲的人,實在更是可怕了。」正在那裡恐慌驚擾。但是中將是非常孝順的人,他想道:

決不能讓兩親住在遠處,一天非見一回面不可。便偷偷的在每夜裡將家裡的土掘起來,在土窟中造一間房子,把他們藏在裡邊,每天去看望一次。對於朝廷和世間,只說是失蹤了。其實是何必如此呢,老在家裡住著的老人們,只裝作不知道就是了。這真變成十分討厭的世間了。老人原來不曉得是不是公卿。但是有著這中將的兒子,可見並不是平常的人,非常賢明,什麼事情都知道。那個中將雖是年輕,卻也很有才能,學問很深,皇帝也以他為當時第一有用的人。

當時唐土的皇帝常想設計騙這皇帝,襲取此國,來試驗智慧,或設問答比賽。這一次,將一根木頭,削的精光,大約二尺長,送了過去,說道:

「這木頭哪一頭是它的根,哪一頭是樹梢呢?」沒有法子能夠知道,皇帝十分憂慮,中將覺得他可憐,便到父親那裡,告訴他有這樣這樣的事,他父親說道:

「這很不難,站在水流很快的河邊,把木頭橫著投到水裡去,回過來向著上游,流了下去的那一頭是末梢。這樣寫了送去好了。」這樣的教了,中將隨即進宮,算作自己的意思,說道:

「我們且試了來看。」便率引了眾人走到河邊,將木頭投入,將在前邊的一頭加上記號算它是梢,真是這樣的。這回又將兩條二尺長的同樣的蛇送了來,說道:

「這蛇哪個是雄的,哪個是雌的呢?」這件事又是誰也都不知道。於是那中將照例的往問他的父親,說道:

「把兩條蛇並排的放著,用一根細嫩的樹枝接近尾部去,其擺動著尾巴的便是雌的。」趕緊來到宮裡,這樣的做了,果然一匹不動,一匹擺動著尾巴,又做上了記號送去了。這以後過了很久,送來了一顆珠子,這顆珠子很小,其中有孔,凡有七曲,左右開口。說道:

「把這個穿上繩子。在我們國家,是誰都會做的。」這無論怎麼工巧的人,也都沒有辦法了。上自許多公卿們,下至世間的一切人,都說:「不知道。」於是中將又去找他的父親,說這樣這樣的一件事情,回答道:

「找兩個大的螞蟻來,在腰間繫上了細絲,後邊再接上較粗的線索,放進孔裡去,在那邊孔的出口塗上一點蜜試試看吧。」這樣的說了,中將照樣對皇帝講了,將螞蟻放了進去,螞蟻聞見蜜的香氣,當真的從那出口走出來了。於是把那用線穿了的珠子送到唐土去。以後才說道:

「日本也還是有賢人在。」後來就不再拿這種難題來了。

皇帝對於這個中將以為大有功於國家的人,說道:

「將給予什麼恩賞,授與什麼官位呢?」中將回答道:

「決不敢望更賜官職,只是有年老的父母失蹤了,希望准予尋求回來,住在京城裡面。」皇帝聞奏說道:

「這實在是極為容易的事。」准許了中將的請求,萬民的父母聽見了這事,都十分的歡喜。據說皇帝後來重用中將,直至位為大臣。因為這個緣故,人們才把中將作為蟻通明神的吧。這位明神對於往神社的人一夜裡示夢道:

「鑽過了七曲的珠子,

所以有蟻通的名稱的,

於今恐已沒有人知道了吧。」據人家傳說,是這樣的說的。

二○七.落下的東西

落下的東西是,雪。雪珠。雨夾雪雖然稍為有點可僧,但在純白的雪裡邊,夾雜在內那也是很有意思的。雪積在檜皮屋頂上,最為漂亮,在稍為融化的時節,又落下好些來,剛落在瓦楞裡,使得黑白相間,很是好玩。秋季的陣雨和雨夾雪,是落在板屋上為佳。霜也是板屋,或者在院子裡。

二○八.日

日是,夕陽。當太陽已經落在山後的時候,太陽光還是余留著,明亮的能看見,有淡黃色的雲瀰漫著,很是有趣。

二○九.月

月是,蛾眉月。在東山的邊裡,很細的出來,是很有趣的。

二一○.星

星是,昴星。牽牛星。明星。長庚星。奔星,要是沒有那條尾巴,那就更有意思了。

二一一.雲

雲是,白的,紫的,黑色的雲,都是很好玩的。風吹的時節的雨雲,也是很有意思的。天開始明亮時候,漸漸的變白了,甚是有趣。「早上是種種的顏色」,詩文中曾這樣的說。月亮很是明亮,上面蓋著很薄的雲,這是很有情趣的事。

二一二.吵鬧的東西

吵鬧的東西是,爆的炭火。板屋上面烏鴉爭吃齋飯。每月十八日觀音的緣日,到清水去宿廟的時候。到傍晚了,燈火也還沒有點的時候,從外邊到來了許多的人,而且這些都是從遠地或是鄉下來的,家裡的主人這才回來,這實在是夠忙亂的。近處說是火發了,卻是得免於被燒,這情形也是很亂的了。觀覽終了,車子回來很是雜沓。

二一三.潦草的東西

潦草的東西是,低級女官的梳上頭髮的那姿態。中國畫風的革帶的裡面。高僧的起居動作。

二一四.說話粗魯的事

說話粗魯的事是,巫祝的讀祭文。搖船的人夫。雷鳴守護陣的近衛舍人。相撲的力士。

二一五.小聰明的事

小聰明的事是,現在的三歲小孩,這是夠討厭的。叫來求子,或是祓除的巫女們,請求了各種材料,做出祈禱用的東西,看她把許多紙疊作一起,卻用一把鈍刀去切,這在平常恐怕連一張紙都切不開的,如今用於敬神的事情上,所以什麼都可以切似的,將自己的嘴都歪著,那麼用力的切下去,做成了切口很多的幣束垂了下來,再把竹切成夾的東西,似乎十分虔誠的準備好了,隨後將這幣束搖擺著,舉行祈禱的動作,很是像煞有介事的樣子,很是賣弄聰明。並且說道:

「什麼王公,什麼大人的公子,生怎麼樣的重病,給他醫好吧,彷彿像把毛病揩去了似的,得到許多的賞賜。當初叫過有名的什麼什麼人去治,可是沒有效驗。自此以後,就老是叫我去了。很是蒙他們的照顧呢。」這樣的說,也很是可笑的。

下流社會家裡的主婦,也多是有小聰明的。而且多配有愚鈍的丈夫。但是這樣女人,如果有聰明的丈夫,也還是想要去指揮他的吧。

二一六.公卿

公卿中理想的官位是,春宮大夫。左右近衛大將。權大納言。權中納言。宰相中將。三位中將。春宮權大夫。侍從宰相。

二一七.貴公子

貴公子中理想的官位是,頭弁。權中將。四位少將。藏人卉。藏人少納言。春宮亮。藏人兵衛佐。

二一八.法師

法師中理想的地位是,律師。內供奉。

二一九.女人

女人理想的職務是,典侍。內侍。

二二○.宮中供職的地方

宮中供職的地方是,禁中。皇后的宮中。皇后所生的皇女,就是所謂一品宮的近旁。齋院那裡,雖是罪障深重,卻也是很好的,況且現在這位大齋院更是非常殊勝的。皇太子的生母的妃嫁那裡,也是理想的地方。

二二一.轉世生下來的人

轉世生下來的人,大約是這種情形吧。只是普通女官供著職的人,忽而當上了皇太子的乳母,就是一例。也不穿唐衣,也並不用裳,只穿著自衣陪了皇子睡覺,帳台的裡邊是自己的住所,舊時同僚的女官叫來任憑差遣,叫往自己住的女官房去幹什麼事情,或是收發信件,那種樣子,簡直是說不盡的闊氣。

藏人所的雜色,後來升為藏人,也是很闊氣的。去年十一月賀茂神社臨時祭的時候,還扛抬過和琴,現在看來覺得不像是同一個人了。同了貴公子們在一起走路,簡直叫人想不起他是哪裡的人了。其他不是從雜色任為藏人的人,雖然是同一樣的,但是實在沒有這樣的可驚異了。

二二二.下雪天的年輕人

雪積著很高,現在還下著的時候,五位或是四位的,容貌端整很是年輕的人,衣袍的顏色很鮮麗的,上邊還留著束帶的痕跡,只是宿直裝束,將衣裙拉起,露出紫色的縛腳褲,與雪色相映,更顯得顏色的濃厚,襯衫是紅的,要不然便是絢爛的棣棠色的,從底下顯露出來。這樣的服裝,撐了傘走著,這時風還是很大的吹著,將雪從側面吹來,稍為屈著身子向前走著,穿著的深靴或是半靴的邊上,都沾了雪白的雪,這種情景真是很有情趣的。

二二三.後殿的前面

後殿的拉門很早就打開了,有殿上人從御浴室的長廊下走了下來,穿皺了的直衣和縛腳褲,都有些綻裂,種種的襯衫從那裡露出來,一面將這些東西塞到裡邊去,向朔平門方面走去。走到女官房的開著的拉門前面,將冠纓從後邊移了過來,遮著臉走過去了,這也是很好玩的事情。

二二四.一直過去的東西

一直過去的東西是,使帆的船。一個人的年歲。春,夏,秋,冬。

二二五.大家不大注意的事

大家不大注意的事是,人家的母親的年老。一個月裡的凶會日。

二二六.五六月的傍晚

五六月的傍晚,青草很細緻似的,整齊的被割去了,有穿了紅衣的男孩,戴著小小的笠帽,在左右兩脅挾了許多的草走去,說不出的覺得很有意思。

二二七.插秧

在去參拜賀茂神社的路上,看見有許多女人頂著新的食盤似的東西,當作笠子戴,一起站在田里,立起身子來,又彎了下去,不知道在幹什麼事,只見她們都倒退著走,這到底是做什麼呢?看著覺得有意思,忽然聽見唱起歌來,卻是痛罵那子規的,就覺得很是掃興了。唱歌說道:

「子規呵,

你呀,那壞東西呀,

只因你叫了,

我們才下田里呀!」

她們這樣的唱,但是這又是怎樣的人呢,她會得做這樣的歌說:

「請你不要隨便的叫吧。」這實在很懂事的人。那些譭謗仲忠出身卑微的人,和說什麼「子規的啼聲比黃鶯不如」的人,實在都是薄情,很是可憎的。

二二八.夜啼的東西

那說子規的啼聲比黃鶯不如的人,實在是薄情,很是可憎的。鶯不在夜裡啼,很是不行。凡物夜啼,都絕佳妙,唯獨小兒夜啼,卻是不佳。

二二九.割稻

在八月的下旬,去參拜太秦地方的廣隆寺,看見那裡在稻穗紛披的田里,許多人在忙亂著,這是在割稻。古歌裡說,「才插了秧,不知什麼時候……,」.的確是這樣的。是以前不久的時候,到賀茂神社參拜,那時看見的插秧的光景,深深的有所感觸。但是在這裡卻沒有婦女夾雜著,全是男人,將全是變成赤色的稻子,在稍為綠色的根株上捏住了,用了刀子什麼的,在根株邊割下,很是輕快似的,覺得自己也想去割了來看。這是為什麼這樣辦的呢,把稻穗向著上前,男人們都相並的立著,這是很有意思的。又在田間的小屋子,樣子很是特別。

二三○.很髒的東西

很髒的東西是,蛞蝓。掃地板用的掃帚。殿上的漆盒。

二三一.非常可怕的東西

非常可怕的東西是,夜裡響的雷公。在近鄰有盜賊進來了,若是走到自己家裡,反而嚇昏了,全不知道什麼事情,所以並不覺得了。

二三二.可靠的事

可靠的事是,有點不舒服的時候,許多的法師在給做祈禱。所愛的人生了病的時節,真是覺得可以倚靠的人,來加勸慰,把精神振作起來。遇到什麼可怕的事情,在兩親的旁邊。

二三三.男人的無情

經過盛大的準備,接來了女婿,過了不久的時候,便不來了,後來在什麼重要的地方,與丈人相遇,應當有點難為情吧。

有一個男子,做了其時很有權勢的人的女婿,可是只有一個月的工夫,就不再來了,周圍的人就都非常吵鬧議論,女人的乳母什麼人對女婿很加以咒罵,但是到了第二年的正月,這個男子卻任為藏人了。大家都說道:

「真是怪事!在這樣翁婿的關係之下,為什麼卻能升進的呢?」外邊這樣的風聞,恐怕他也是聽見的吧。

在六月裡,有人家舉行法華八講,大家都聚集了來聽講,那個做藏人的女婿穿著綾的表褲,蘇枋的外襲,黑半臂,穿的很是漂亮,在被遺棄的女人的車子的鴟尾上邊,幾乎把半臂的帶子都搭上了,那車子裡的女人看了怎樣感想呢?跟車子的人們知道這情形的,無不覺得難為情,就是旁觀的人也都說:

「真虧他那麼無情的!」後來也都還說著他的事。

似乎男人是不很懂得什麼難為情,也全不管女人是怎麼感想的。

二三四.愛憎

世間最不愉快的事情,總要算為人家所憎的了。無論怎樣古怪的人,也不會願意自己被憎惡的吧。但是自然的結果,無論在宮中供職的地方,或是在親兄弟中間,也有被人愛的或是不被人愛的,實在這是遺憾的事情。

在身份高貴的人們不必說了,就是在卑賤的人裡邊,有特別為父母所鍾愛的兒子,人家也加以另眼相看,鄭重待遇。其特別有看重的價值的,那麼鍾愛也不是沒有道理,這樣的小孩有誰覺得不愛的呢?若是別無什麼可取的,正因其是這樣所以特別憐愛,這也因為是父母所以是如此,也是深可感動的。

無論是父母,或是主君,以及其他,只是偶然交往的人,總之一切的人都有好意,我想這是最好的事了。

二三五.論男人

男人這東西,想起來實在是世上少有的,有難以瞭解的心情的東西。棄捨了很是整齊的女人,卻娶了醜女做妻子,這是不可瞭解的事情。在宮廷裡出人的人,以及這樣名家的子弟,本來可以在多數漂亮的女人中間選擇所愛的人;就是身份高貴,看來自己所決難仰攀的人,只要以為是好的,也不妨拼出性命去戀慕的。不然是普通人家的閨女,便是還不曾見過世面的,只聽說是很殊勝,也總想得了來做自己的妻子。但是偏有愛那樣的,便是在女人眼裡也是不好的人,這樣的男子正不知是什麼心情呢。

容貌很整齊,性質也很柔順的女人,字寫得很好,歌也做得很有風趣的,寄信給他去,單只是回信回得很漂亮,可是並不理睬她,讓她盡自悲泣著,捨棄了她卻走向別的女人,這種男子實在是很奇怪的。雖然是別人的事情,可是女人也感到公憤,覺得這種舉動很是遺憾。但在男子自己卻毫不覺得責任,沒有對不起的心情的。

二三六.同情

比一切事情更好的,是有同情的事,這在男人不必說了,便是在女人,也是極好的事情。假使極無關係的話,這如用了討厭的口氣說了,就是旁邊聽著的人,也要覺得遺憾。即使不是從心底裡說出來,遇見人家有為難的事,說道:「這太為難了。」聽見什麼可憐的事,說道:「這真是,不知道那人怎麼的心情呢!」本人從別人傳聞聽到這話,要比直接聽見尤為高興。平常總想怎樣想個法子,使得那個人知道,我是十分瞭解他的好意的。那些平素關切,或必然要來訪問的人,其同情乃是當然的事情,便沒有特別覺得怎樣。倒是平常不想到會這樣關懷的人,這樣親切的招呼,更是高興。事情雖然極是容易,卻是實際難以辦到。本來氣質溫和,而且很有才智的人,一般看過去似乎是很少的。但是,這樣的人在世間或者很多,也正是說不定吧。

二三七.說閒話

聽見人家說閒話,覺得生氣,這實在是沒有道理的事。有誰能夠什麼都不說呢?本來把自己的事情完全擱起,只顧非難別人,也是本不願意,然而有時候也不能不說。總之說別人家的事不是好事情,又被本人聽見了,又要怨恨也未可知。所以說人閒話不是怎麼好事。還有平常覺得關心的人,說了對他不起,所以也就諒解了忍著不說,假如不然的話,那便大家說笑算了。

二三八.人的容貌

人的容貌中間,有特別覺得美觀的部分,每次看見,都覺得這是很美,甚是難得。圖畫什麼看見過幾次,就不很引人注目了。身邊立著的屏風上的繪畫什麼,即使非常漂亮,也並不想再看。但是人的容貌,卻是很有意思的事。便是不大精巧的傢俱中間,也總會一點是值得注目的地方。難看的容貌也正是同樣的道理,但是因此覺得聊以自慰的人,那就很是可憐的吧。

二三九.高興的事

高興的事是,自己所沒有看到的小說還有許多,又看了第一卷,非常想繼續著看,現在見到了第二卷,這是很高興的事。但是這很拙劣,看了很是掃興的事也是有的。

拾得人家撕碎拋棄了的書信來讀,看見上面有連續的好些文句。做了一個夢,不知道是什麼事情,正是害怕,心裡驚跳著的時候,據占夢的判斷為沒有什麼關係,這實在很是高興。

在高貴的人的面前,許多女官都待候著,正在講以前有過的事,或是現今聽說世間種種的事情,說著話的時候眼睛卻看著我這邊,這是很高興的事。

在遠隔的地方那是不必說了,就是同在京都裡面,自己所頂為看重的人聽說是有病,怎麼樣了,怎麼樣了呢,老是惦念著的時候,得到來信說是痊癒了,很是高興。自己所愛的人給人家所稱讚,又為高貴的人所賞識,說不是尋常的人,也是高興的事。

在什麼時節所做的和歌,或是與人家應酬的歌,在世間流傳為人家所稱讚,或者寫入筆記什麼裡去。這雖然不是自己所經驗的事,但是也想像得到是很高興的。

並不怎麼熟習的人說出一句古歌或者故事,當時不好問,後來由別人問明白了,覺得很是高興。隨後在什麼書本裡面看到了,這是很偷快的,心想原來是出在這裡麼,更覺得當初說這話的人很有意思了。

陸奧地方的檀皮紙,白色的紙,或者只是普通的雪白的紙,得到手裡,很是高興。在才情學問都很高而自己看了很慚愧的人面前,問到和歌的上下句,忽然的想了起來,就是自己的事也很是高興。即使是平常記得的事,到得人家問到的時候,偏是完全忘了,這樣的時候居多。急忙的尋找什麼時,忽而見到,也是可喜的。現在就要看的書,怎麼也找不著,把種種的東西都翻遍了,好容易才算找到,這實在是高興的事。

在百物比賽,及其他賭輸贏的事情上面,得了勝利,這怎能不高興呢?還有暗算那很是自負,得意揚揚的人,也是高興的事。贏了女人們那不算什麼,要使男子上當那更有意思。這事情那對手必定要還報的,時常要警戒著,這種心情也很愉快,那邊的人又或是裝得很是坦然,似乎沒有想著什麼,叫這邊不防備,那也是很好玩的。

平常覺得可憎的人,遇著了不幸的事,雖然這樣想是罪過,但是覺得很可喜的。

新作木梳,很精緻的做好了,也覺得是高興。無論什麼,凡是關於所愛的人,比自己的事,更是高興。

在中宮的御前,女官們侍候著,房間裡沒有空地,我那時剛才進去供職,在稍為離得遠的柱子邊坐著,中宮卻看見了,說道:

「到這邊來吧。」女官們讓出路來給我,將我召到御旁去了,這件事想起來也是很高興的。

二四○.紙張與坐席

在中宮面前,許多女官們待候著,談著閒天的時候,我曾說道:

「世間的事儘是叫人生氣,老是憂鬱著,覺得沒有生活下去的意思,心想不如索性隱到哪裡去倒好。那時如能有普通的紙,極其白淨的,好的筆,白的色紙,或是陸奧的枟紙得到手,就覺得在這樣的世間也還可以住得下去。又有那高麗緣的坐席,草蓆青青的,緣邊的花紋白地黑文,鮮明的顯現,攤開來看時,不知怎麼的,總覺得這個世間也還不是就放棄得,便不免連性命也有點愛情了。」這樣說了,中宮就笑著說道:

「這真是,因了很無聊的事,就可以得到慰藉的了。那麼棄老山的月亮,究竟是怎樣的人看的呢?」伺候的女官們也都說道:

「這倒是很簡易的長生的方法呀。」

以後過了好些日子,因為有點事情感到煩惱,退出在自己的家裡的時候,中宮賜給我很好的紙二十帖,並且傳話道:

「早點進宮來吧。」又說道:

「這紙是因為想起從前曾經說過的話,所以給你的,因為不是很好的紙,或者不能書寫《壽命經》,也說不定。」這樣的說,實在很是有意思。連我自己也幾乎完全忘記了的事,中宮卻還是記憶著,這就是在普通的人。能夠這樣,也是怪有意思的,何況這是出於中宮,自然更是感謝不盡了。因為喜歡,心也亂了,覺得不曉得怎麼樣說的好,只寫了一首和歌道:

「提起來也是惶恐的

神明的靈驗,

我就將成為鶴齡了吧。

那麼,這未免活的太久了吧,請把這話代為啟上。」這樣寫了送了上去。這是台盤所的女官送信來的,把一件青的單衣給她作為贈物,打發她去了之後,就將那紙訂成冊子,非常覺得高興,把這幾時的煩悶的心情也消遣開了,心裡也很是愉快。

經過了兩天之後,有個穿紅衣的男人,拿了坐席進來了,說道:

「把這個進上吧。」使女出去問道:

「你是誰呀?好不客氣。」粗率的說,那男子放下了就走了。我問道:

「從哪裡來的呢?」回答道:

「已經回去了。」拿了進來看時,乃是特別的人使用的所謂「御座」做成的坐席,用高麗緣沿邊,很是漂亮。心想這是從中宮來的吧,可是因為不能確定,叫人去找尋送來的那男子,卻已經走掉了。大家覺得奇怪,互相談論著,只是使者已經不在,那也沒有辦法。假如地方送錯了的話,那自然會得再來的。想去試問中宮近旁的人來著,但是此外還有誰是這樣好事的人呢,一定出於她的指示,這是很好玩的事。

過了兩天沒有什麼消息,但是事情卻是更沒有疑問了。我對女官左京君說道:

「有這麼的一回事,請你看一下有這樣子形跡麼?希望你秘密的告訴我。如果沒有這樣的事,就請把我說的這番話,也不要洩漏出去吧。」回答說道:

「這實在是中宮極秘密的教做的事。千萬不要說是我所說的,日後也請保守著秘密。」固然不出所料,想起來很是有意思,寫了一封信,偷偷的叫人去放在宮裡的欄杆上邊,可是因為送信的人有點慌張,從欄杆上拂落,掉落在台階底下了。

二四一.二條宮

二月十日,關白公在法興院的積善寺的大殿裡,舉行一切經供養。女院和中宮都要前去,所以在二月初一左右,中宮先搬到二院宮裡去。那時已是夜深了,很是渴睡了,什麼也沒有看清。到了次日早晨,太陽很明亮的照著,這才起來看時,宮殿新建,佈置得很有意思,連御簾也好像是昨日新掛似的。房內一切裝飾,獅子狛犬等東西也不知什麼時候擺好的,看了很覺得有興趣。有一棵一丈多高的櫻花,花開得很茂盛,在台階的左近,心想這花開的很早呀,現在還正是梅花的時節呢。再一看時,乃知道實在是像生花。一切的花的顏色光澤,全然和真的一樣,真不知道是怎樣費事的做成的呵。可是一下了雨,就怕要褪色凋謝了,想起來可惜得很。這裡原是有許多小房子,拆去了,新建的,所以到現在沒有什麼可以觀賞的樹木。可是構造都是宮殿的樣式,覺得很是親近,而且很是優雅。

關白公就過來了。著了藍灰色的平織的縛腳褲,櫻花的直衣,底下襯著紅色下衣三重,外面就穿著直衣。中宮以及女官們都穿著紅梅的濃色或是淡色的織物,平織和花綾的種種的服裝,真是應有盡有,光輝燦爛的,唐衣是嫩綠的,柳色或是紅梅。關白公坐下在中宮的前面,說些閒話,中宮的回答非常的漂亮,我在旁看著,真想怎麼使得平常的人窺見一點兒這才好呢。關白公看著女官們說道:

「中宮不知道是怎麼的想呢。在這裡這樣排列著許多的美人,那麼的看著,真是可羨慕得很哪。一個都沒有稍差的,而且又都是名門的閨女,真是了不得的事,要好好待遇她們才對呢。可是大家是不是瞭解這中宮的性情,所以來到這裡的麼?她是多麼吝嗇的一位中宮,我自從她誕生以後,一直很用心的伏待她,但是把舊衣服賞我一件的事情,一回都不曾有過。這聽去好像是說背後的壞話哩。」這樣的說玩笑的話,在那裡的女官們都笑了。

「這是真話。當我作傻子看,這樣的笑了,實在是羞得很。」說著話的時候,有使者從宮裡來了,這是式部丞某人奉命而來。大納言接了書簡上來,交給關白公,解了下來說道:

「信裡的話倒很想看一看呢。假如得到許可,真想打開來看哩。」雖是這樣說,又說道:

「似乎不合適,而且也惶恐得很。」便拿來送給中宮了。中宮接到了,可是並沒有立即開封的樣子,這種從容應付的態度,實在是很難得的。一個女宮從御簾裡將坐墊給御使送了出來,還有三四個女官並坐在幾帳旁邊。關白公說道:

「且到那邊去,給御使準備出禮物來吧。」說完站起身來,中宮才打開書簡來看。回信是用了同御衣一樣顏色的紅梅的紙所寫,那兩種顏色互相映發是怎樣的艷麗,不曾在旁看著的人,是萬想像不來的,想起來實是遺憾。今天說是特別的,從關白公方面給御使發給贈品。這是女人的服裝,外添一件紅梅的細長。準備好了杯盞,原想請御使喝醉了去,但是那使者對大納言說道:

「今天是有很重要的職務來的,所以請特別免賜了吧。」這樣的說,就退去了。

關白公的女公子們都很漂亮的妝飾著,紅梅的衣服互相競賽,各不相下,其中第三人是御匣殿,看去身材要比那第二女公子為高大,似乎說像是夫人更為適當了。關自夫人也來了。旁邊放著幾帳,不和新來的女官們見面,覺得很有點無聊。

女官們聚集攏來,商議在供養的當日穿什麼衣服,拿什麼扇子的事。其中也有似乎賭氣的說道:

「像我這樣算得什麼,反正只穿現成的就是了。」人家便批評她說道:

「這照例說那老話的人。」便都有點討厭她。到了夜間,有許多人退回自己的家裡去,但是這是因為準備服裝的事,也不好挽留得她們。

關白夫人每天都來,夜間也住在那裡。女公子們也都來了,所以中宮的身邊十分的熱鬧。天皇的御使也每日到來。

其二偷花的賊

那殿前的櫻花,因為本來是造花的緣故,所以顏色不但沒有變得更好,日光曬著更顯得凋萎的樣子,看了很是掃興,若是遇見落過雨的早晨,尤其不成樣子了。我很早的起來,想起前人的歌詞,說道:

「這比起哭了離別的臉來,很有遜色呀。」中宮聽見了說道:

「那麼說,昨天夜裡似乎聽見下雨了,櫻花不曉得怎麼樣了呢?」出驚的詢問。

從關白公那邊來了許多從者和家人,走到花的底下,就把樹拉倒了,說道:

「上頭吩咐,偷偷的前去,要在還黑暗的時候收拾了。現在天已經大亮。這真是糟了。快點吧,快點吧。」忙著拔樹,看了也覺得很有意思,要是懂得風流的人,很想問他一聲,可不是想起做那「要說便說吧」的歌的兼澄來了麼,但是我不曾這樣問,只是說道:

「那偷花的人是誰呀?那是很不行的哪!」笑了起來,那些人拉了櫻花的樹,逕自逃去了。到底關白公是瞭解風流的人,如隨它下去,那麼造花被雨所濕了,纏在枝間,那是多麼難看的事呀,我這樣想就走進屋裡來了。

掃部司的女官來了,打開了格子,由主殿司的女官清掃完了之後,中宮這才起來,一看花沒有了,便問道:

「啊,怪事,那花到哪裡去了呢?」又說道:

「早上,聽見有人說偷花的人,以為是稍為折幾枝去罷了。這是誰幹的事呢?有人看見了麼?」我回答道:

「看是沒有看見。因為天色還是黑暗,不很看得清楚,只看見彷彿有穿白色衣服的人,猜想是來拗花的,所以問了一聲。」中宮說道:

「便是來偷花,也不會這樣全部拿走的。這大概是父親給隱藏了吧。」說著笑了。我說道:

「不見得是這樣吧。恐怕是春風的緣故,也說不定。」中宮說道:

「這是你想這樣說,所以把真情隱瞞過了。這並不是誰偷去的,乃是雨下了又下,花也都壞了吧。」這樣敏捷的機智,雖然不是珍奇的事,可是也是很漂亮的。

關白公到來了,覺得早上睡起的臉,不是時候的給他看見了不大好,就躲進裡邊去了。關白公來了就說道:

「那花說是不見了。怎麼會得這樣的被人偷去了的呢?女官們真是睡的好香哪,說是不曾知道呀。」似乎是很出驚的樣子。我就輕輕的說道:

「那麼,也是比我們更早的知道這件事的了。」卻是很敏捷的就被聽到了,說道:

「我想大抵是這樣的吧。別的人是不會覺到的,除非是宰相君或是你,才能曉得。」說著大笑了。中宮也說道:

「但是那件事,少納言卻推給春風去了。」說著微微的笑,這樣子十分的漂亮。以後對著父親說道:

「這是給春風說的謊話,現今是山田都要插秧的時節了。」引用古歌來說話,實在是非常優雅有趣。關白公說道:

「總之,很是遺憾,被人家當場發見了,雖然我當初是怎麼的告誡他們的,我們家裡有那麼樣的笨人嘛。」又說道:

「漫然的說出春風,那也真是說得好呀。」便又吟誦那首歌。中宮說道:

「就是只當作平常的說話,也是巧妙得很。但是今天早上那情形,那一定是很有意思的吧。」說著笑了。小若君說道:

「那麼這是她,早已看見了,說被雨淋濕了,『這是花的丟臉的事』。」自己很懊悔沒有能夠看見,這也是很有意思的。

其三花心開未

經過了八九日光景,我將要退還私第,中宮便說道:

「且等日子近一點再走吧。」可是我仍是回來了。後來比平常更是晴朗的中午,中宮寄給信來道:

「花心開未,如何?」我回答道:

「秋天雖然未到,現在卻想一夜九回的進去呢。」

其四乘車的紛擾

在當初中宮出發往二條宮去的那天晚上,車子很是雜亂,大家都爭先的乘車,非常嘈雜,覺得討厭,便同三個要好的友人說道:

「這樣吵鬧的乘車,好像賀茂祭回來時候那樣子,彷彿擁擠得要跌倒了似的,真是難看得很。就這樣任憑它去好吧,如果沒有車坐,不能進去,中宮知道了,自然會得撥給別的車子的。」大家說笑著,站在那裡觀看,女官們都擠作一塊,慌忙地乘車完了的時候,中宮職的官員在旁邊說道:

「就是這些了麼?」我們答應道:

「這裡還有人呢。」官員走近了來問道:

「那都是誰呀?」又道:

「真正是怪事。以為都已經上了車了,怎麼還有這些人沒有坐呢。這回本來是預備給御膳房的采女們剛坐的。實在是出於意外的事。」似乎是很出驚,使將車子駛近前來。我說道:

「那麼,請先給那預定的人們坐了吧。我們便是在下一次的也罷。」中宮職的官員昕到了,便說道:

「哪裡話,請不要再彆扭了吧。」這樣說了,我們也就坐上了車。這的確是預備給膳房的人乘用的車子,火把也很是黑暗,覺得很陰鬱的,這樣的到了二條宮。

中宮的御輿卻早已到著,房屋的設備也已齊備,中宮就坐在裡邊,說道:

「叫少納言到這裡來。」於是右京和小左近兩個年輕的女官,向到來的人們查看,可是沒有。女官們下車,一車四個人都一塊兒到中宮面前伺候,不見有我們到來,中宮說道:

「真奇怪了。沒有麼,那麼為什麼不見的呢?」我卻全然不知道,直到全部下車之後,才給右京她們所發見了,說道:

「中宮那麼盼切的詢問,為什麼這樣遲來的呢?」說著連忙帶往御前去,一看那裡的情形,彷彿是長年住慣了的模樣,覺得很有意思。中宮說道:

「為什麼無論怎麼尋找,都沒有找到的呢?」我不知道怎麼說好,同車來的人答道:

「這是沒有法子。我們坐了最後的車子,怎麼能早到來呢?而且這也是坐不上車,是御膳房的人看得有點對不起,特為讓給我們坐的。天色也暗了,真是心裡發慌得很。」笑著這樣的說。中宮說道:

「這是辦事的人員做得不對。你們又為什麼不說的呢?情形不熟悉的人,表示謹慎這也罷了,右衛門她們說一聲,豈不好呢。」右衛門答道:

「雖是如此說,可是我們怎麼能夠搶先的走呢?」這麼說了,在旁邊的女官們一定聽了會得怨恨的吧。中宮說道:

「亂七八糟的,這樣的上車,真是不成樣子。這要有秩序先後,才是對呀。」中宮的樣子似乎很是不高興。我便說道:

「這大概是因為我在私室的期間太久了,大家有點急不及待,所以爭先上去的吧。」把這場面彌縫過去了。

二四二.積善寺

明日在積善寺供養一切經,我在前夜便進宮去了。到了南院的北廂,向裡邊一張看,見有高燈台上點著燈,兩個三個或是四個親近的同僚,用了屏風隔開,或用幾帳間隔著,正在談話。又或不是談天,也多數聚集攏來,釘綴衣裳,或縫腰帶,又裝飾容貌,那更不必說了;也有整理頭髮的,好像今天最要緊,後來就不管怎麼都沒有什麼關係了。

「聽說明晨寅時,中宮就要出發了。怎麼還能不來呢?還有人來打聽,說把扇子送給你哩。」有人這樣的告訴我,我心裡想道:

「當真的麼?在寅時就走麼?」這樣想著一面準備裝束,過了一會天就亮了,太陽也就升上來了。

在西邊的對殿的廊下乘車出發,所以大家都聚攏到渡殿那邊來,有些才進宮來的女官們,都表示著謹慎。關白公便住在西邊的對殿裡,中宮也在那裡,說要看著女官們乘車出發的樣子,所以在御簾內有中宮,和她的妹子淑景捨,第三第四的女公子,關白夫人和她的妹子,一總共是六位,並排的站著。車子的左右是大納言和三位中將這兩位,揭開車子的簾子,放下車帷,來幫助女官們乘車。要是大家一起聚集了上車,那麼也可以隱藏的地方,現在乃是四個人一車,按照名單,一一點名上車,走上去時實在覺得為難,似乎一切都顯現在人的眼前,很是難為情。在御簾內的各位,特別是中宮,看見自己這樣難看的樣子,更是難受,覺得遍身流出汗來,整理得很好的頭髮,似乎也都直豎了起來。好容易在那裡走過了,這回是在車子旁邊,看見大納言和三位中將兩位叫人很難為情的。非常俊秀的姿容,微笑的看著,覺得害羞,將要昏過去的樣子。可是並沒有暈倒,終於走到車子那裡,雖然覺得是沒有一個人不是變了臉色的,但是全部總算都上了車,把車子拉出到二條的大路上,將車轍都擁在架子上面,像是觀覽車那麼排列停著,實在是很有意思的。心想別人看見,也一定覺得漂亮吧,想著不禁心裡興奮起來。四位五位六位的人很多進進出出的,有的來回到車子旁邊,裝模作樣的來說話。

最先是迎接女院的行幸,關白公以下,凡殿上人和地下人都到來了。女院過去之後,隨後中宮出發,大家都等待得很焦急,太陽已經升上來了,中宮這才通過。女院的行列總共有車十五輛,其中有四輛是尼僧的車。第一輛是女院御用的唐車,隨即接著尼姑的車子,車後邊露出水晶的數珠,淡墨色的袈裟和法服,很是漂亮,車簾也不捲起,車帷是淡紫色的,下底稍為濃一點。其次是普通女官的車十輛,櫻花的唐衣,淡紫色的下裳,打衣全是紅色的,和生絹的外衣,也很顯得艷麗。太陽明朗的照著,天空中橫亙著淺綠的彩霞,與女官們的服裝相映發,覺得漂亮的錦繡川要比種種顏色的唐衣更是鮮艷,無可比喻。

關白公和他的幾位兄弟,全都到了,過來招呼著,真是非常的漂亮,大家看這情形,很是讚歎。中宮這邊的車子共有二十輛,也是這樣排列著,由別的方面看來,想必也是很有意思的吧。

這回不知道中宮是什麼時候出發,大家等得很久,又不曉得為什麼這樣的遲呢,心裡著急,好容易看見有采女八個人騎了馬,牽著出來了。青色末濃的下裳,裙帶和領巾,在風中飄著,看著很有意思。名叫豐前的采女乃是醫師重雅的妻子,她穿著蒲桃染的錦綺的縛腳褲,有點特別的樣子,山井大納言笑著說道:

「重雅是許可使用禁色的哪。」

大家都乘了車,排作一列,這時候中宮的御輿乃出發了。看了女院的行列覺得很漂亮。可是同這又不能相比。朝陽明朗的照著,輿上的蔥花寶珠顯得非常輝煌,車帷的色澤也更是鮮艷。御輿四角的纖拉著,車帷微微的動搖,看著這情形真是非常興奮,連頭髮都直豎起來,覺得並不是什麼假話,以後頭髮稀薄的人,或者要以此為口實吧。說自從頭髮直豎之後這就不行了。看了出驚,還是說不盡,簡直可以說是莊嚴了,想到自己怎麼會在這樣的人旁邊供職,也就覺得是了不起了。御輿過去之後,卸下來放在架子上的車子,再駕好了牛,跟著御輿前進,這時候心裡的偷快真是難以言語形容的。

其二瞻仰法會

到了積善寺,在大門的地方奏起高麗和唐土的音樂,還有獅子拍犬的舞,笙的音與大鼓的聲,聽得出了神,覺得這是到什麼佛國來了麼,聽著音樂彷彿是升到天空上去的樣子了。走進門內,有種種顏色織錦的帳幕,簾子青青的掛著,四面圍著帷幕,覺得這簡直不像平常人世了。車子拉近中宮的看台的時候,這裡也是剛才的那兩位站著,說道:

「請早點下來吧。」在乘車的時候,還是那麼害羞,現在更是明亮,在大庭廣眾之中,自然更是遲疑了。大納言是堂堂端整而且非常瀟灑的姿態,將下襲的衣裙拖得很長,顯得地方都狹窄了,揭起車簾來說道:

「請快點下來。」添了假髮,整理好好的頭髮,在唐衣裡邊鼓得高高的,卻已恐怕弄得不成樣子,而且連毛髮的黑黃顏色也都看得清楚,真很是討厭,不能立即下來。大納言又說道:

「請先從後邊坐著的人下來吧。」那人也是同樣的意思吧,便說道:

「請你站開一點兒。這樣惶恐得很哪。」大納言笑著說道:

「又是害羞了。」便走到原來的地方去了。好容易我們都下了車,又來到近旁,說道:

「中宮說,瞞過了致孝他們,叫他們下車來吧。所以我是這麼的在車邊等候,真是不會體諒人的意思。」便幫助我們下了車,帶到中宮的面前來了。中宮那樣的說,她的意思實在是很可感謝的。

到了御前,有先下車的女官在觀覽方便的地方,八個人在一塊兒。中宮是在大約一尺多,二尺高的板廊上面。大納言說道:

「不叫人家看見,將少納言她們帶到這裡來了。」中宮問道:

「在哪裡呢?」說著到幾帳的這邊來了。還是穿著普通的唐衣,已經是非常的漂亮,再加上紅色的打衣,尤其是美麗。裡邊是唐縷的柳色御褂,蒲桃染的五重衣服,赤色的唐衣,白地印花的唐土的羅紗,和印有金銀泥的細畫的下裳,重疊的穿著,其色澤的艷麗,簡直無可比喻。中宮問道:

「你們看我的樣子怎麼樣呢?」我回答道:

「非常的好。」要用言語來形容,其實也只是極平常的話罷了。中宮又說道:

「等待得很久吧。那是因為中宮大夫,在那陪伴著女院時所穿的襯衣,給人家看見過,現在再穿同樣的衣服,覺得不大好,所以叫縫置別一套襯衣,因此遲了。那才真是愛漂亮呢。」說著笑了。

這時天氣晴朗,更顯得姿容的漂亮異於平時,頭髮在額上捲起,插著釵子的地方,顯明的看得出分界,略為偏一點兒,這姿容的美麗真是說不盡的。

三尺的幾帳一雙,交錯的安放著,作為與女官們的間隔,在這後邊橫放著一張坐席,鋪在板廊上面,有關白公的叔父兵衛督忠君的女兒中納言君和富小路右大臣的孫女宰相君兩個人,在中宮旁邊坐著觀看。

中宮四邊看了一下,說道:

「宰相你到那邊,大家所在的地方去看去吧。」宰相君瞭解中宮的意思,便說道:

「這裡也很可以容得三個人看吧。」中宮說道:

「那麼好吧。」就把我叫了上去。其他在下邊的女官們笑說道:

「這好像許可升殿的小舍人的那樣子哩。」別的人又說道:

「那是為的叫人發笑,所以這樣做的吧?」又一個人說道:

「那有如跟馬的小使吧!」人家這樣的說冷話,便因為我到上邊去看法事,是很有面子的事呵。我自己講這話,有點近於自己吹噓,又使得上頭的人給人看輕,把我無樣無聊的人那麼看得起,讓世間去講閒話,很對不起上邊,實在很是惶恐。但是這乃是事實,所以也是沒有法子。總之,這在自己實是過分的事情了。

女院的看台和別的各人的看台,四面看來都是很好的眺望。關白公首先到了女院的看台那裡去,隨後再到這邊來。同來的有大納言等兩位,還有三位中將在近衛的衛所,背著弓箭武器,樣子非常相配。此外殿上人,四位五位的官員,有許多人陪伴著。

關白公走進來的時候,女官們全部直至御匣殿,都穿著唐衣和下裳,關白夫人在裳的上邊,獨穿著小褂。關自公看了說道:

「這簡直同繪畫裡的模樣一般哪。自此以後,不要說今日頂好了也罷。三四君兩位,來給中宮脫去那御裳吧。因為這裡的主君,乃是中宮嘛。在看台的前面,設了近衛的陣,這決不是尋常的事情呀。」說著高興得流下淚來。看著的人也都像是要落下淚來的樣子,這也是難怪的。關白公看見我穿的櫻花五重唐衣,說道:

「法衣剛才缺少一領,急忙中很是著急,拿這借用了豈不是好。但是這或者倒是用法衣裁成的,那也說不定吧。」這樣的說,這回使得大家都笑了。大納言坐在稍為遠一點的地方,但是聽到了這話,說道:

「那或是借的清僧都的衣服吧?」這一句話,也是很有意

思的。

所說的僧都穿著赤色的羅的衣服,外加紫色的架裝,極淡的紫色的襯衣和縛腳褲,頭剃光得青青的,像是地藏菩薩的樣子,混雜在女官們中間走著,煞是好玩的事。大家笑著說道:

「僧都在僧綱中威儀具足,但是在女官隊裡,很不雅觀呀。」

有人從父親大納言那裡,帶了松君來了。穿了蒲桃染織物的直衣,深色的綾的打過的內衣,和紅梅的織物等,照例有四位五位的許多人陪待著。有女宮來抱到看台裡去了,隨後不曉得有什麼不如意的事,便大聲哭叫起來,這也使得更加添了一番熱鬧。

法事開始了,把一切經裝人紅的蓮花裡,一朵花裡一卷經,由僧俗,公卿,殿上人,地下的六位,其他無論何人,都捧著走過去,實在非常尊嚴。隨後是大行道,導師走來,舉行回向,稍為等待舞樂就開始了。整天的觀看著,眼睛也疲勞了,很覺得苦。天皇的御使五位藏人到來了。在看台前邊架起胡床來,坐著的樣子,的確顯得很是像樣的。

其三盛會之後

到了夜裡,式部丞則理到來了,傳諭道:

「天皇的旨意,叫中宮今晚就進宮去,並令則理陪去。」因此他自己也便不回去了。中宮說道:

「可是也得先回二條宮去。」雖是這樣說,又有藏人弁來到,對於關白公也有書信勸駕。中宮乃說道:

「那麼就遵諭辦理吧。」便進宮去了。

從女院的看台方面,也有信來,引用古歌《千賀的鹽灶》的話,對於不能會面的事,表示遺憾,還送來很好的水果等物,這邊也有回贈的東西,這實在是很漂亮的。

法會完了,女院回去了,女院供職的人和一半的公卿都奉陪了同去。女官們的從者也不知道中宮已經進宮去了,還以為是回二條宮裡,便都往那邊去,無論哪樣等候,仍不見主人們的到來,夜已經很深了。進宮去了的女官們心想從者們會得拿直宿用衣類來的吧,可是等著也並不見到來。穿著新的衣裳,身上也不服帖,天氣又寒冷,喃喃的生著氣,可是沒有什麼用處。第二天早上,從者們來了,對他們說道:

「為什麼這樣的不留心的呢?」說的辯解的話也是很有道理的。

法會的第二天,下起雨來了,關白公說道:

「這樣就很可以證明我前世的善根了。你以為是怎麼樣呢?」這樣的對中宮說,可見他是怎麼的安心滿意了。

二四三.可尊重的東西

可尊重的東西是,《九條錫杖經》念佛的回向文。

二四四.歌謠

歌謠是,杉樹立著的門。神樂歌也很有意思的。今樣節奏很長而有曲折的。又風俗歌唱得很好的,也有意思。

二四五.縛腳褲

縛腳褲是,濃紫色的。嫩綠色的。夏天是二藍的。天氣頂熱的時候,蟬翼色的也是很涼爽的。

二四六.狩衣

狩衣是,淡的香染的。白色的。帛紗的赤色的。松葉色的。青葉色的。櫻色,柳色,又青的,和藤花色的。男人穿的,無論哪一樣顏色都好。

二四七.單衣

單衣是,白色的。正式服裝的時候,還是穿紅色的一重的日衣為佳,雖說是白色的好,可是穿了顏色發黃了的單衣,也實在不成樣子。也很有穿練色的衣服的人,但單衣總是白色的,無論男女穿了都覺得像樣。

二四八.關於言語

把一句文字裡的發音,讀得錯誤,這是很不好的。只憑著一個字的發音,能使得這句話變成很是高雅的,或是很下流的,這是什麼道理呢?在我這樣想的人,可是自己本身,特別說話來得高雅,也未必然。這是憑了什麼來判斷,哪個是好,哪個是不好呢?但是這在別人這也罷了。不過我自己總是這麼的想。例如說什麼話,說「我要做什麼事」,或者「要說什麼」,往往將動詞的那個指定助詞略去,那就是不行的。若是寫成文章,那是不行更不必說了。若是小說裡用了這樣不行的寫法,作品本身就成為問題,連作者這人也要受到輕蔑了。假如在抄寫的時候,旁邊要注著「訂正」,或者「原本如此」等文句,這是覺得很可惜的。有人把「一輛車子」說成「一個車子」的。至於將「求」字讀若「認」字的,更是常見了。有些男子,將這些怪話故意的不加訂正,說著好玩的,那並沒有什麼不好。獨有當作平常言語,自己使用著的那些人,感覺著不滿罷了。

二四九.下襲

下襲是,冬天躑躅,練絹襲,蘇枋襲。夏天二藍,白襲。

二五○.扇骨

扇骨是,青色的扇面用紅的,紫色的扇面則用綠的。

二五一.檜扇

檜扇是,沒有什麼花樣的,或是中國畫。

二五二.神道

神道是,松之尾神社。八幡,此神是這國裡的皇帝,所以極是偉大的。主上行幸的時候,乘坐了蔥花輦前出,實在是壯觀。大原野,賀茂神社,那更不必說了。稻荷,春日明神,也都覺得很可尊崇。佐保殿,就這名稱也感覺得很有意思。在平野地方,有一座空屋在那裡,問這是什麼用的呢?答說,這是寄放神輿的所在,這也覺得很可尊敬。牆垣上爬著許多藤蘿,紅葉各種顏色的都有,想起紀貫之的「不能與秋天違抗」的歌來,深深有所感覺,好久的站在那裡。分水的神也是很有意思的。

二五三.崎

崎是,唐崎。伊加崎。三保崎。都是有意思的。

二五四.屋

屋是,圓屋。四阿屋。

二五五.奏報時刻

在宮禁中,近衛的官員奏報時刻,是很有意思的事。天氣很冷的時節,在夜半的時候,只聽得吃噠吃噠的響,是拖走著鞋子的聲音,隨後是鳴弦,用了高雅的語音說道:「什麼家的某人。時刻是丑時三刻。」或者是「子時四刻」。就聽見掛上時刻的牌子,這是很有意思的。鄉下的人們常說是「子時九刻」,或者「丑時八刻」,其實是一切的時刻,都只有,那時才把牌子掛上的。

二五六.宮中的夜半

太陽明亮的照著的正午時節,或是夜已很深了,將要到子時的光景,推想主上已經睡覺了的時候吧。這時聽見主上叫道:

「人來呀。」這是很有意思的。又在半夜裡,聽見有笛聲吹著,也很是漂亮的事。

二五七.雨夜的來訪者

成信中將乃是人道兵部卿宮的兒子,風采非常閑雅,性情也很優良。伊豫守源兼資的女兒與他要好,後來被遺棄了,就跟了父母到伊豫去,那是多麼可憐的事情呀。明天早上就要出發了,中將在那天晚上前去訪問,殘月的光中照著他歸去時的直衣的姿態,那女人看著是怎樣的心情呵!

以前中將常來談話,人家的事有不對的,便直說不對,現在卻說拋棄了那女子,也是意外的事。

有特別講究什麼「避忌」的人,宮中平常總是叫人家的姓作為稱呼,她雖是已給人做了養女,改姓「平」氏了,但年輕的女官們總還稱她的舊姓,當作話題。姿容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名稱叫作什麼兵部,雖是缺少優雅風流,卻喜在眾人前廝混,中宮也說是「難看」,但是人都懷著彆扭的心,沒有一個人去通知她的。

在一條院造起來的時候有一間屋子,決不讓討厭的人近前的。是正對著的東御門,很有趣的一間小廂房,我同了式部君無論晝夜都在那裡,就是中宮有時也到這裡來看什麼的。有一天,我說道:

「今天晚上,就在這裡睡吧。」就在南邊的廂房裡邊,兩個人都睡了。過了一會兒,有人敲門敲得很響的。我們說道:

「真很吵鬧。」便裝作睡著了的樣子,可是還是呼叫不息。中宮說道:

「叫她們起來吧。怕假裝睡著哩。」那個叫作兵部的女官走來想叫醒我們,卻只是裝做熟睡著的樣子。兵部說道:

「卻總是不起來。」說著去了,到了門口,就那麼坐下和來訪的男子談起來了。當初以為只是暫時,原來夜已經很深了。這談話的人乃是權中將,我們議論說道:

「這和兵部有什麼話說呢?」說著咕咕的笑了,但他們怎麼會得知道呢?說話到了天將破曉,中將這才回去了。

「那個人真好討厭哪。這回再來,決不同他說話了。有什麼事情,那麼要整夜的講話的呢?」我們笑著說話,打開了拉門,兵部就進來了。

第二天在照例的小廂房裡,聽見兵部和人家說道:

「在雨下得很大的時候,來訪問的男人,實在是很懷念的。平常不很滿意,似乎不很靠得住,這樣的淋濕了來,一切不如意的事就都已忘記了。」她這樣的說,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呢。假如在昨夜裡,前夜裡以前一直接連著頻頻的來訪的人,今夜下著大雨也都不怕,仍然走來,那像是一夜都不能隔開,覺得男子或者很是可懷念的。若是不然,好幾天沒有見面,很叫這邊感覺不安心的男人,特別挑了這樣時候走來,我是以為斷不能算是有情義的人的。這或者也是各人的看法不同吧。有人遇著懂得事情,瞭解情趣的女子,和她要好了,但是此外也多有要去的地方,也還有本來的家庭在那裡,因此不能很頻繁的來往,所以在雨下得很大的時候來訪,人家聽了互相傳說,自己也可以得到稱讚,是這樣計畫出來的行為吧。可是如果對於那個女人,一點兒都沒有愛情,那也何必故意的造作出來,叫人去看呢?總之下雨的時候,非常陰鬱,直到今朝為止的晴朗的天氣再也不見,雖是住在後殿什麼很好的地方,也並不覺得好了,況且住在並沒有什麼好的家裡,心裡就只希望它快點停住就是了。

其二月夜的來訪者

月明的晚上來訪問的人,以後無論隔了十天,二十天,一個月,或者是一年,又或索性過了七八年之久,因了月光而想起自己來,覺得非常的有意思。因此就是在不便相見、別有理由的地方,或是在必要躲避人家的耳目的時候,也總想就是立著說幾句話也好,然後叫他回去,又或者是可以留他住下的人,也就想將他留下了。

其三月明之夜

望著明亮的月光,懷念遠方的人,回想過去的事,無論是煩惱的事,高興的事,有趣的事,都同現在的事情感覺到,這樣的時候是再也沒有了。《狛野物語》說不出有什麼特別有意思的情節,文章也很陳舊,沒有什麼可看,但是裡邊寫主人公因了月光想念前情,拿出蟲蛀的蝙蝠扇,吟詠「曾經來過的馬駒」的詩句站著的那場面,卻是富於情趣的。

其四再是雨夜的來訪者

下雨因為覺得很是掃興的事的關係吧,所以一遇見下起雨來,就有點討厭。有些要緊的事情,應當很有意思的事情,或是非常尊重的事情,碰著下雨就把好事耽誤了,現在弄得遍身沾濡了來訪問訴苦,這有什麼好玩呢?那個批評交野少將的落窪少將,倒是很有意思的。這是因為在昨夜和前夜都曾經來訪,所以覺得有些情趣,但是途中踏了齷齪東西,雖然洗過了腳,可是總覺得很討厭吧。這樣冒著辛苦前來,假如不是以前每夜都來訪的話,有什麼足取呢?

比起落雨天來,還是在大風刮得很厲害的晚上來訪的男子,更覺得誠實有意思。但是比這尤其好的,乃是下雪的日子。獨自口吟著古歌「怎能忘記你呢」,偷偷的前去那是不必說了,即使用不著秘密的地方,無論穿著直衣,或是狩衣和衣袍,藏人的青色的衣袍,冷冰冰的被雪所濕透了,都是很有意思的事。就是六位人員的綠衫,若是給雪沾濕了,也不覺得可厭。從前的藏人,夜裡到女人那裡去,必定穿青色的衣服,被雨所濕了,絞乾了再穿著,現在是在白天也似乎很少穿著的了。而且現今似乎只是穿綠衫的樣子。兼任衛府職務的人所穿的,那更是非常的有意思了。聽了我這樣的話,恐怕就不外出的人,就會得有,也未可知吧。

在月光非常明亮的晚上,極其鮮明的紅色的紙上面,只寫道「並無別事」,叫使者送來,放在廊下,映著月光看時,實在覺得很有趣味的。下雨的時候,哪裡能有這樣的事呢?

二五八.各種的書信

平常總是寄後朝的書信的人,忽然生了氣說道:

「這是什麼孽緣呢?如今說也沒用了。」這樣在那一天就不給回信。在女人方面因為每次總是天一亮,就有書信來的,這回卻不見來,覺得有點兒不滿足,但是心裡想道:

「這樣的乾脆斷了,倒也痛快!」這樣子一天就過去了。到了第二天,下著大雨的中午,還是沒有信息,心裡說道:

「那人真是對我斷了想念了。」走到廊下的邊沿坐著,傍晚時分,有撐著傘的少年送信來了,比平常更急速的打開封來看時,只見上面寫著一句道:

「雨下水漲了。」這實在要比寫了好些累贅的詩歌,更有意思。

又在今早還看不出要下雪的天氣,忽然變得很是陰暗了,隨著下起雪來,弄得四周更是黑暗,正是沉悶的坐著,只見在雪白的堆積著,一面還在落下的當中,有一個像是隨從模樣的細長漂亮的男子,撐著傘從側門裡進來,送來一封書簡,這是很有意思。這給同事的女官的信,是用純白的陸奧紙或白的色紙上,封緘地方的墨色好像忽然冰凍了的樣子,末筆的顏色很是淡了,那人開封來看時,這信捲得極細,捲過的地方遇著封緘結束,細細的有好些凹進去的摺文,那地方的墨或濃或淡,行間也很狹窄,不論表裡亂寫一氣,反來覆去的長久的看,這裡到底寫著些什麼事呢,旁觀者從旁看著,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況且讀著有時候更是微笑,更是想要知道這是什麼事,但是遠隔的坐著,只能夠想像黑色的一行行的文字,那是現在讀著的地方吧,這也是很好玩的事。

又如或額發留長、姿容端麗的人,在薄暗的時候,接到了來信,似乎連點燈的時間也都等不及,夾起火盆裡的炭火來,很勉強的一個個字讀去,也是很有意思的。

二五九.輝煌的東西

輝煌的東西是,近衛大將的警蹕。《孔雀經》的讀經法會。祈禱修法是五大尊。藏人的式部丞在白馬會的節日裡,在大路上遊行。御齋會的時候,在右衛門府的佐官都穿著藍印花,磨的很光澤的衣服,在那裡伺候。春秋二季的讀經。尊勝王的祈禱修法。熾盛光的祈禱修法。

雷公響得很厲害的時候,雷鳴警備的儀式,很是可怕。左右近衛府的大將和中少將,都武裝了來到殿前格子的外面侍候著,非常的有意思。末了大將命令道:

"歸班,退散。"

《坤元錄》的御屏風,覺得真是很有意思的名字。《漢書》的御屏風,卻覺得很雄大的。再又每月風俗的御屏風,也有意思。

二六○.美感

因為避忌改道的關係,住在外邊什麼人家,在天還沒有亮的時候回了來,冷的實在沒有辦法,連下巴頦兒都似乎要掉下來了,好容易回到家裡,把火盆拉了過來,火是大塊兒的,一點都沒有黑的地方,燃燒的很好,把它從細灰裡掘了出來,覺得非常喜歡。

和友人說著些閒話,連火要熄滅了都不曾注意的時候,別人進來,重新加上了炭,實在是很討厭的。可是,如把炭排列在炭火的四周,中間放上炭火,那是很好的辦法。若是將炭火都撥到外邊,堆起炭來,再在頂上把火擱上去,那就很是難看,沒有意思了。

二六一.香爐峰的雪

雪在落下,積得很高,這時與平常不同,仍舊將格子放下了,火爐裡生了火,女官們都說著閒話。在中宮的御前侍候著。中宮說道:

「少納言呀,香爐峰的雪怎麼樣呵?」我就叫人把格子架上,站了起來將御簾高高捲起,中宮看見笑了。大家都說道:

「這事誰都知道,也都記得歌裡吟詠著的事,但是一時總想不起來。充當這中宮的女官,也要算你是最適宜了。」

二六二.陰陽家的侍童

在陰陽師家裡的侍童,真是很懂得事體的人。遇見什麼祓除祈禱,主人到了壇場,讀著祝文什麼東西,到場的人別不注意,只當作當然的事聽著。他卻往來奔走,也不等著主人命令著說:

「把清水灑在面上吧,」便自會去做,懂得作法規矩,毫不要主人開口,這實在是很可羨慕的事。這樣機靈的人那裡有的時候,很想得著一個來使喚用著。

二六三.春天的無聊

三月的時候,遇見避忌,就到一家不很相熟的人家去,院子裡種種的樹木,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就是楊柳,也不見像平常的那樣優美,葉子很寬闊覺得可憎。我說道:

「這似乎是別的樹的樣子。」答說道:

「是有這個樣子的楊柳。」我看著便作成一首歌道:

「自作聰明的

楊柳展開了眉毛,

使得春光失了顏色了。」

在那時候,也是因為同樣的避忌的緣故,從宮中退出到那麼樣的一處地方去,第二天的中午時分,更覺得非常無聊,心想即刻就進宮裡去,在這時候中宮有信來了,很高興的打開來看。在淺綠色的紙上,由宰相君代筆,很有意思的寫著道:

「過去的日子

是怎麼過了的,

難以排遣的昨日與今日呵。」

這樣寫了,又給我的私信裡說道:

「到了今天,頗有一日千秋的意思,請你在明天的早上,快點來吧。」

單只是宰相君這樣說,已經夠高興了,再加中宮那旨意,尤其不好輕忽;但又不知道怎樣回答才好,只得寫了一首答歌道:

「春天的無聊賴,

在雲上尚且不好過,

何況我在這地方的呢。」

另外又給宰相君的私信裡說道:

「在今天晚上,我就做了深草少將,也說不定吧。」寫了送去,到了天明就進宮去了。中宮見了說道:

「昨天的答歌裡,說春日不好過,實在是很討厭,大家都在很批評你呢。」實在是很抱歉的,或者確實可以那麼的說吧。

二六四.山寺晚鐘

在清水寺中住宿禮拜的時節,寒蜩正在盛鳴,覺得很是有情趣,其時中宮特地的叫人來,送一首歌給我,在紅色的中國紙上面,用草體字寫著道:

「近山的晚鐘的聲音,

每一擊是記著相思之情,

這你是知道的吧。

可是,你這是多麼長久的逗留呵!」倉卒旅行中,忘記攜帶了不致失儀的用紙,所以在紫色的蓮花瓣上寫了回信送去了。

二六五.時雪景

十二月二十四日,中宮舉辦御佛名會,聽了第一夜供奉法師誦讀佛名經之後,退出宮來的人,那時候已經過了半夜了吧,或是回私宅去,或是偷偷的要去什麼地方,那麼這種夜間行路,往往有同乘一程的事,也是很有意思的。

幾日來下著的雪,今日停止了。風還是很猛的刮著,掛下了許多的冰柱,地面上處處現出黑的地方,屋頂上卻是一面的雪白,就是卑賤的平民的住宅,也都表面上遮蓋過去了。下弦的月光普遍的照著,非常的覺得有趣。好像是在用白銀造成的屋頂上,裝著水晶的瀑布似的,或長或短的特地那麼掛著,真是說不出的漂亮。在自己的車前,走著一輛車子,也並不掛著車帷,車簾也很高的捲上了,月光一直照到車廂裡,車子裡咽的女人穿著淡色和紅梅的,白色的衣服,重疊七八件,加上濃紅的上衣,顏色極其鮮明的互映著,顯得非常的好看,旁邊的男子是穿著淺紫色的凹紋的縛腳褲,白色的單衫,棣棠和紅色的出衣露著,雪白的直衣連紐也解開了,從肩頭脫了下來,很美麗的露出在外邊。一邊的縛腳褲伸在車轍的外面,路上的人遇著看見了,一定覺得很有意思吧。

因為月光很是明亮,女人有點害羞,將身子往裡邊靠攏,卻被男子拉住了,外邊全都看見,很是為難的樣子,看了很有意思。男子朗詠著「凜凜冰鋪」這一句詩,反覆的吟誦,也是很有趣的事。很想一夜裡都跟著走路,但是要去的地方已經到了,很感覺遺憾。

二六六.女主人

在宮裡奉職的人們,退出回私宅來,聚在一處,各自講她的主君的事,加以稱讚,並傳說宮禁內外的事情,互相閒話,這家裡的女主人在一旁聽著,實在是很有意思的事。

二六七.女主人之二

屋字寬暢,很是整潔,親戚的人不必說了,只要可與談話的,在宮中供職的人,在房子的一角落裡,給她們寄住,也是很好的。在什麼適當的機會,聚集在一處,說些閒話,把人家所做的歌拿來加以評論,有書信送到來的時候,便大家一起觀看,或是寫回信,又或者遇著有人親切的來訪問,將房屋收拾得乾乾淨淨,招待進來;倘然下雨不能回去的時節,很有意思的接待著,各自要進宮去時,便幫忙照料,像心合意的送她出門,很想這樣的做。

那些高貴的人的日常生活,是怎麼樣的呢,很是想知道,這豈不是莫名其妙的空想麼?

二六八.看了便要學樣的事

善於看人學樣的事是,打呵欠。幼兒們。有點討厭的半通不通的人。

二六九.不能疏忽大意的事

不能疏忽大意的事是:被說為壞人的人,但是看起來,他卻比那世間說為好人的,還似乎更是沒有城府,因此是不可疏忽大意。

二七○.海路

海路。太陽很明朗的照著,海面非常的平靜,像似攤開著畫一件淺綠的砧打得很光澤的衣服,一點沒有什麼可怕。在自己坐著的船上,年輕的女人穿著汗衫,和從者的少壯的人,一起的搖著櫓,巧妙的唱著船歌,實在是很有意思的,很想教高貴的人們看一看也好。正在這樣想著一面船在行走著,可是大風忽然的刮起來,海面也時刻增加險惡,幾乎昏了過去,好容易把船搖到預定停泊的地方,那時節看波浪拍打船身的樣子,真不像是從前那樣平穩的海了。

細想起來,實在比那坐在船上走路的人,危險可怕的是再也沒有了。在不很深的地方,坐在看去很是薄弱的船上面,想搖到遠處去,那是可能的麼?況且那簡直不知有底,有千尋左右的深淺吧,裝著非常多的東西,離開水面不過一尺上下,那些用人一點都不覺害怕,在船上行走著,只要稍為亂動看樣子就要沉下去,他們卻是在把大的松樹,有三尺長短,圓的五株六株,砰砰的扔到裡邊去,真是了不起的事情。

有身份的人乘坐在有篷頂的船上面。走到裡邊去的時候,人就更覺得是安穩了。但是那站在船邊勞動著的人們,就是旁邊看著也覺得幾乎要昏暈了。那一種叫作櫓索的東西,是扣住那櫓什麼的索子,這又是多麼的細弱呵。若是這一旦斷了,那就將怎麼樣呢?豈不是落到水裡去麼。可是如今連這個櫓索也不曾弄得粗大一點。自己所乘坐的船造的很是整齊,掛著帶有額飾的簾子,裝著門窗,掛上格子,但是因為也不同別的船隻那樣沉重,只是同住在一所小房子裡一般。看那些別的船,這實在覺得擔心。在遠處地方的船隻,差不多像是用竹葉子所做的,散佈在那裡,這樣子非常的相似。船碇泊著,每隻船都點著燈火,看了也覺得很有意思。

有一種叫作舢板的,是很小的船,人家坐著劃了出去,到了明朝蹤跡全無,這很有風情。古歌裡說「去後的白浪」,的確是什麼都消滅不見了。平常有身份的人,我想還是不要坐船走路為是吧。陸路若是遠路也有點可怕,但那到底是在大地的上面,所以很是安心。

其二海女的淚水

想起海來既是那麼的可怕,況且海女淚水下去,尤其是辛苦的工作了。腰間繫著的那根繩索,若是忽然的斷了,那將怎麼辦呢?假如叫男子去幹這事,那還有可說,如今是女子,那一定不是尋常的這種勞苦吧。男子坐在船上邊,高興的唱著船歌,將這楮繩浮在海面上,劃了過去。他並不覺得這是很危險的,而感覺著急麼?海女想要上來的時候,便拉這繩子作為信號。男子拿了起來,慌忙的往裡拉,那樣著忙其實是應該的。女人上來扶著船沿,先吐一口大氣,這種情形就是不相干的旁人看了,也要覺得可憐為她下淚,可是那個自己將女人放下海去,卻在海上划著船周遊的男人,真是叫人連看也不要看的那樣的可憎了。這樣危險的事情,全然不是人間所想出來,所能做的工作。

二七一.道命阿闍梨的歌

有一個右衛門尉,因為有個不像樣子的父親,人家見了很是丟臉,自己看了也是難受,所以在從伊豫上京來的途中,把他推落到海裡去了。世人聽見了這事都覺得是意外,很是驚愕。到了七月十五日,這人為他的父親忙著設盂蘭盆的供養。道命阿闍梨知道這事,乃作歌道:

「將父親推入海裡的

這位施主的盆的供養,

看了也實在很是悲哀呀!」這是很有點可笑的事情。

二七二.道綱母親的歌

又小野公的母親,實在也是了不得的人。有一天聽說在普門寺的地方,曾經舉行了法華八講的法會,在第二天有許多人聚會在小野的邸宅裡,演奏音樂,或寫作詩文,那時她作歌道:

「砍柴的工作昨天既然完了,

今天就在這裡遊樂,

讓斧柄都腐爛了吧。」這是很漂亮的歌。這些歌話都是傳聞下來的。

二七三.業平母親的歌

又業平中將的母親伊登內親王寄給她兒子的歌裡說道:

「卻更是想見你一面。」深覺得有情意,很有意思。業平打開來看的時候,心裡怎麼的想,大約是可以推測而知的了。

二七四.冊子上所記的歌

覺得很有興趣的歌,把它寫在冊上了放著,卻被使女們拿去念誦,這簡直叫人生氣。而且把那歌詞直讀,尤其討厭了。

二七五.使女所稱讚的男子

有些稍有身份的人,為使女們所稱讚,說道:

「真是很可懷念的人。」這樣的說,就會立刻使得人對這個男子發生輕蔑的意思。其實這還不如給她們所批評,要好得多多呢。為使女們所稱讚,便是女人也不很好。又被她們所稱讚,說的不對,或者稱讚倒要變成批評哩。

二七六.聲驚明王之眠

大納言來到主上面前,關於學問的事有所奏上,這時候照例已是夜很深了,在御前伺候的女官們,一個二個的不見了,到屏風和幾帳後邊去睡覺,自己獨自一人忍著渴睡侍候,聽見外邊說道:

「丑時四刻!」是奏報時刻的樣子。我獨自說道:

「天快亮了。」大納言說道:

「現在這個時候,請不必再去睡覺了吧。」彷彿覺得不睡覺是當然的樣子。糟了,我為什麼說那樣的話的呢。如果還有別人在那裡,那也還可以混得過去,溜進去睡了。主上靠著柱子,也少為睡著了的模樣。大納言說道:

「請你看這邊吧。天已經亮了,卻那麼的安息著哩。」中宮看了也笑著說道:

「真是的。」主上似乎都不知這些,在這時候,有宮女所使用的女童黃昏時分拿了一隻雞來,說道:

「等到明天,要拿到老家裡去的。」就把那雞藏在什麼地方,可是不知怎的給狗找到了,便來追趕,雞逃到廊下,大聲的叫嚷,大家都給它吵醒了。主上也驚起問道:

「是什麼事呀?」大納言這時候高吟道:

「聲驚明王之眠。」這實在很是漂亮也有意思的事,連我自己渴睡的眼睛,也忽然的張大了。主上和中宮也覺得很有興趣,說道:

「這實在是,恰好的適合時機的事。」無論怎樣,這總是很漂亮的。

第二天的夜裡,中宮進到寢宮裡了。在半夜的時候,我出到廊下來叫用人,大納言說道:

「退出到女官房去麼?我送你去吧。」我就把唐衣和下裳掛在屏風上,退了出來,月光很是明亮,大納言的直衣顯得雪白,縛腳褲的下端很長的踏著,抓住了我的袖子,說道:

「請不要跌倒呀。」這樣一同走著的中間,大納言就吟起詩來道:

「遊子猶行於殘月。」這又是非常漂亮的事。大納言笑說道:

「這樣的事,也值得你那麼的亂稱讚麼。」雖是這麼說,可是實在有意思的事,也不能不佩服呵。

二七七.臥房的火

同了隆圓僧都的乳母一起,在御匣殿的房間的時候有一個男子來到板廊的旁邊,近前說道:

「我遇到了十分晦氣的事情。現在上來,可以對誰來訴苦呢?」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彷彿就要哭出來的樣子。我問道:

「這是什麼事呢?」他回答道:

「真是剛出去了一會兒,齷齪的房子四就給火燒了,現在暫時在這裡,像寄居蟹似的,把尾巴安插在別人的家裡。從堆著御馬寮口的馬草的家裡,發生了火災,因為只隔著一重板壁,在臥房裡睡著的妻子也差一點兒就被燒死了,什麼東西都一點沒有拿得出來。」御匣殿也聽見了,覺得他的手勢和口調都很可笑,就大笑起來。我自己寫了一首歌道:

「燒著馬草的這一點

春天的火,為什麼把臥房

燒得什麼也不剩了呢?」寫好了便丟給他道:

「把這個給了他吧。」女官們嘩然笑說道:

「就是這一位,因為你的家被火燒了,很可憐你,所以把這個給了你的。」叫他來拿了,那人問道:

「這是什麼票據呢,有多少東西可以領取呀?」女官說道:

「你先念一遍好了。」那人道:

「這怎麼成呢?我是睜眼瞎的呀。」女官又說道:

「那麼叫人家去代看吧。剛才上頭有召喚,我們就要上去了。你既然得到這樣極好的東西,為什麼還要發愁呢。」大家都笑著鬧著,來到中宮那裡。乳母說道:

「不知道他回去給誰看了沒有。聽到了這遊戲的歌詞,不曉得要怎樣的生氣哩。」便把這事告知中宮,中宮笑著說道:

「你們也真是,真虧做得這樣瘋瘋癲癲的事來呢。」

二七八.沒有母親的男子

一個男子沒有了母親,只有父親一人,那父親雖是很愛憐他,但是自從有了很麻煩的後母以來,不再能夠隨意的進到父親的房裡去了,一切服裝等事,只得由乳母和先妻的使用人等加以照顧了。

在東西的對殿裡,佈置了客室,整理得很是像樣,什麼屏風和紙隔扇上的繪畫也都很可觀,就住在這裡面。

殿上人中間的交際關係搞得很好,人家都沒有什麼批評。主上也很是中意,時常召喚,去做音樂或其他遊戲的對手,但是他似乎總是鬱鬱不樂,覺得世事不如意,可是好色之心卻似乎不是尋常的樣子。

一位公卿有一個妹子,一向非常的珍重,只有她對他情意纏綿,很是說得來,這是他唯一的安慰了。

二七九.又是定澄僧都

「定澄僧都沒有褂衣,宿世君沒有汗衫。」有人這麼的說,這是很有意思。

二八○.下野的歌

有人問我道:

「這是真的麼?聽說你要到下野去呢!」作歌回答道:

「想都沒有想到的事,

是誰告訴了你,去到

艾草叢生的伊吹山的鄉里?」

二八一.為棄婦作歌

有女官和一個遠江守的兒子要好,可是那男子又和在同一地方供職的女官要好了。聽見了這事,女人很有怨言,那男子說道:

「我叫父親做證人給你立誓。這實在是一種謠言。我連夢裡都沒有見過那女人。」女官對我說了,又說道:

「那我怎麼說好呢?」我就代她做了這首歌去回答他:

「你立誓吧,憑了遠江的神,

可是我難道沒有看見麼?

那濱名橋的一端。」

二八二.迸流的井泉

在不很方便的地方,與男子說話。男人隨後說道:

「那時心慌得很。你為什麼那麼做的呢?」作歌答道:

「逢阪相會總是心慌,

遇見了迸流的井泉,

會得有看見的人呵。」

二八三.唐衣

唐衣是,赤衣,淡紫,嫩綠,櫻花,一切淡的顏色。

二八四.下裳

下裳是大海,褶裳。

二八五.汗衫

汗衫是,春天是躑躅,櫻花,夏天是青朽葉,朽葉。

二八六.織物

織物是,紫。白。嫩綠的地織出柏葉的也好。紅梅雖然是好,可是最容易看厭。

二八七.花紋

花紋是,葵,酢漿。

二八八.一邊袖長的衣服

夏天的紗羅衣服,有人穿著一邊的袖子很長的,真很是討厭。好幾件套著穿,便被向著一邊牽扯,很是穿不好。棉花絮的厚的衣服,胸口也容易敞開,非常的難看。這與普通的衣服也不能混雜著穿。也還是照從前的那樣做了,等樣的穿著為佳。那邊袖子還是應當一樣的長。但是,女官的衣服有時也太佔地方,未免覺得侷促吧。男子的如件數穿得太多,也是要一邊偏重。整齊的裝束的織物和羅紗等薄物,現今似乎都是一邊袖子長的樣子。每見時式的,又模樣長得很好的人,穿著這樣的衣服,覺得樣子很是不雅觀的。

二八九.彈正台

容貌風采很好的貴公子,任彈正台的官,很是不像樣的。即如中將殿下的例,便是很可惜的事。

二九○.病

病是,心口痛。邪祟。腳氣。只是莫名其妙的胃口不開。這些都是常見的病。

十八九歲的人,頭發生得非常美麗,有等身的長,末端還是蓬蓬鬆鬆的,身體也很肥大,顏色白淨,很是嬌媚,顯得是個美人,卻是非常患著齒痛,啼哭得額發都被眼淚濡濕了,頭髮散亂了也並不管,只按著那紅腫的面頰,那是很可同情的。

在八月的時節,白色的單衣很柔軟的穿著,也很像樣的繫著下裳,上邊披著紫苑色的上衣,鮮艷奪目,年輕的女人很厲害的患著心口痛病。同僚的女官們輪流的來看望她。女官房的外面,也來了些年輕的貴公子們,都問訊道:

「真是可憐。這是平常也是這樣的苦惱的麼?」有的便只是照例的問候罷了。平常對於她深致想念的人,才真心的覺得可憐,感到憂愁,若是秘密的戀慕著的男人,更是迴避人家的耳目,想走到病人身邊去,也不敢走近,只是焦急的悲歎著,就是旁人看著,也覺得很可同情。非常美麗的長頭髮,束了起來,說是想嘔吐,坐了起來的樣子,真是可憐,叫人心痛的。

上頭也聽見了這病狀,便派遣了祈禱讀經的法師,聲音特別好的人到來給她治病,在病床近旁設了幾帳,安置坐位。並沒有多大的房間裡,訪問的人來了許多,又有來聽聞讀經的女客,外邊就完全看得見,法師便有時候看著女人,一面念著經,這個樣子我想是要受到冥罰的吧

二九一.不中意的東西

不中意的東西是,到什麼地方去,或者上什麼寺院去參拜的時候,遇著下雨。偶然聽到使用人說:「主人不愛惜我,現今這是某人,是當今最得時的人哩。」有比別人稍為討厭的人,卻盡自胡猜,沒有理由的不平,獨自逞著聰明,這也是不中意的。

有心地很壞的乳母所養育的小孩,也是不中意的。雖然是這樣說,可不是那小孩有什麼不好,只是叫這樣的人養育,能夠成得什麼呢?所以旁人就不客氣的說:

「在許多小孩中間,主人不很看重這位小孩兒吧,所以也被別人所討厭了。」

小兒方面什麼也不知道,所以就是這樣的乳母,看不見的時候,會哭泣尋找,這也是不中意的事情。這樣的乳母,在那小孩大了之後,很是珍重,著實忙著照料,可是因而發生弊害,也是有的。

又有看了很是討厭的人,就是很冷酷的對待她,還是纏著表示要好。若說是「有點兒不舒服」的話,就比平常更是靠近了來睡,勸吃什麼東西,這邊是並不算是一回事,可是那邊總是糾纏不放的順從著,加意照料,更是不中意的事。

其二在女官房裡吃食的人

到在宮中供職的女官房裡來訪問的男子,在那裡吃什麼東西,實在是很不行的。這給吃食的女人也很是不對。互相愛慕的女人說「請吃這個吧」,親切的勸食,所以不好裝出似乎很是厭憎的樣子,緊閉了嘴,轉過臉去,因此就吃了的吧。但是若是我呢,無論男人喝的很醉的來了,或是夜很深了,住了下來,也決不該給他一碗湯泡飯吃的。假如男人心裡想:這是多麼不親切呀,就不再來了,那麼便隨他不來好了。若是在家裡的時候,廚房裡做了什麼拿了出來,那麼這是沒有法子。可是就是這樣,也決不是可以感心的事情。

二九二.拜佛的民眾

到初漱去參拜觀音,在女官房裡的時候,卑微的民眾都亂七八遭的將後面對著人,坐滿一屋的那樣子,真是太沒禮貌了。好容易起了殊勝的信心去參拜,經過河流的可怕的聲音,困難的登上了扶梯,本想早點瞻拜佛尊的容顏的,趕緊的走進房裡;可是穿著白衣的法師和那些像蓑衣蟲模樣的人們,都聚集在那裡,或坐或立的在禮拜著,一點都無所顧慮,真是看了生氣,想一齊推倒了才好。在非常高貴的人們的房前,那裡家人雖然迴避,若是平常身份的人,就無法制止了。把專管參拜事務的法師叫了來,叫他傳話道:

「請大家這邊稍為讓開一點吧。」說話的時間雖然漸時退去了,但等那法師一旦走開,卻立即同先前一樣了。

二九三.不好說的事情

不好說的事情是,到對方去傳述主人的口信,以及貴人的傳言,說的很多,要從頭至尾的仔細的說,很不容易說。對於這些的回信也是不好說的。遇著覺得慚愧的人,送給什麼物事,,要給回信,也是很難的。一個已經成人的兒子,有什麼意外的事情,忽然聽到了,在本人面前也是不好說得的。

二九四.束帶

束帶是,四位五位的人宜於冬天,六位的人宜於夏天,宿直裝束,也是如此。

二九五.品格

無論男女,均不可不保有他的品格。就是一家的主婦,不見得有人會來評論善否,但是懂得事理的使用人要出入遇見,便免不得有所批評了。況且在宮中供職,與眾人有著交際,自然更容易招人家的注意了。所以不應當沒有品格,像是貓下到地上來的那樣。

二九六.木工的吃食

木工的吃食的樣子,實在是很古怪的。營造寢殿,要建築像東邊對殿一樣的房子,那時有許多木工聚在那裡吃食。我走出向東的房屋來看,只見首先搬來的是湯,這一拿到手便立即喝了,把空碗直塞出去。其次拿來的是菜,也都吃光了,看去好像是飯也不要了的樣子;可是這也一忽兒都完了。有兩三個人在那裡,都是這個樣子,可見這是木工的習慣如此吧。這是很沒有意思的。

二九七.說閒話

或是說閒話,或是說過去的故事,有人好像很聰明似的,在中間應答,卻又是自己去和別人聊天,把話頭打斷了,這樣的人實在是很可憎惡的。

二九八.九秋殘月

在某處地方,住著叫作什麼君的一位女人,九月裡的一天,有一個人雖然不能算是什麼名門的子弟,但是大家說是瞭解風情,也是很有才情的人,前來訪問她。在黎明正要回去的時候,--

「下弦的月亮很美的照著,覺得很有意思,心想把這回歸後的風情,讓女人老是記著,所以說了些慰藉的言語,走了出去了。女人以為現在已經走遠了吧,出來遠送著的時候,說不盡有一種優婉的滋味。既然離去以後,也走了回來,站在格子屏風開著的背後,要設法叫她知道自己還是逗留著不肯離去的樣子。那時聽那女子微吟道:

『九秋殘月如常在。』向著外邊窺探,頭髮的上部沒有照見,只在這以下五寸的光景月光照著,好像是火光一般,吃了一驚,心想莫不是天明了麼,就走了回來了。」隨後那人還同別人講說過去的事。

二九九.借牛車

女官在進宮去或退出的時候,向人家借車的事情是常有的。有時候車主人很爽快的借給了,但是飼牛的人辱罵那牛,比平常使用的那頭牛更是下等,用力打它叫它快走,這是很覺得討厭的。而且那跟車的也裝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說道:

「要快點走,在夜不很深的時候,趕這牛回去才好。」這實在是很無禮的,而且也可以推想到主人的意思,實是不很願意借給的,以後即使有了急用,也不想再借了。

只有業遠朝臣的車子,是無論夜半,或是黎明,人要借它乘坐,絲毫都沒有這種不偷快的事,他是那樣的教訓那些用人的。路上如遇見女車,車輪陷落在道路的窪下的地方,拉不上來,飼牛的正在發怒的時候,業遠朝臣便叫他自己的家人,替他拿鞭子打牛,幫助他們。因此若在平常的時候,他對於用人們,可見是訓練有素的了。

三○○.好色的男子

有好色而獨居的男子,昨夜不知道在哪裡宿了吧,清早回來,還是渴睡的樣子,將硯台拉過來,用心的磨墨,並不是隨便的拿起筆來亂寫,卻是很丁寧的寫那後朝的信來,那種從容的態度是看了很有意思的。白的下襲上面,穿著棣棠色和紅色的許多衣服。白色的單衣為朝露所濕,很失了糊氣,有點皺縮了,一面注視著,已經將信寫好,也不交給在面前的待女,卻特地站了起來,把一個似乎懂事的書僮,叫到身邊來,在耳朵邊說話,將信交付了他。書僮走去了之後,暫時沉思著,把經文裡適當的章句,隨處的低聲吟誦著。後邊聽到預備漱口和吃粥的聲響,來催促說「請過去吧」,他走到裡邊,靠著書幾,又看起書來了。看到有興趣的地方,便隨時吟誦了起來,這是很有意思的事。漱過了口,只穿了直衣,便暗誦著《法華經》第六卷。這實在是很可尊重的。剛才這樣想著,那送信的地方大約是很近的吧,先前差遣去的那書僮回來了,使用眼色告訴了主人知道,便立刻停止了誦讀,把心轉移到女人的回信上去了。心想他這樣的做,不怕得罪佛法麼,這也是頗有意思的。

三○一.段主人與從僕

瀟灑的年輕的男子,穿著的直衣,袍子以及狩衣,都是很漂亮的,底下衣服也穿的很多,袖口看出是很厚的。這樣的一個人,騎了馬走在途中,隨從著的男子,拿著一件立封,仰望著上邊,馬上的主人正在接那封信,這樣子是很有意思的。

三○二.邪祟的病人

松樹長得很高,院子也是很寬闊的一所人家,東南兩面的格子都打開了,所以顯得很是涼爽。上房主屋裡立著四尺的幾帳,前面放著一個蒲團,有一個三十幾歲的,不是很難看的和尚,身穿淡灰色的法衣和淺紫的架裝,很整潔的裝束著,手裡捏著香染的扇子,念著《千手陀羅尼》。那幾帳裡邊的,是被那邪祟所苦惱著的病人吧。為的要找一個可以給那邪祟作「憑依」的人,便去找了一個年紀稍為大一點的童女,頭髮生長的非常漂亮,穿了生絹的單衣,鮮紅的褲子很長的穿著,膝行著來到側向擺著的三尺幾帳前坐了。法師便扭過頭去,拿出一個很是細長美麗的金剛樣來,叫她拿著,發出「哦」的一聲喊,便閉了眼睛,又自念他的陀羅尼。這實在是覺得很可尊貴的。在簾子外邊,聚集著許多女宮,毫不隱蔽的看守著這景象。沒有多久的時間,那童女就開始顫抖,隨即不知人事了。隨著法師的祈禱進行,護法神也愈是顯出靈驗來,這的確是可尊貴的事。童女的長兄穿著褂衣,以及別的年輕的人們,都坐在後邊,用團扇給她扇著。大家都感激著神佛的威德。可是假如這童女像平常一樣的清醒的話,那樣她將怎樣的感覺羞恥,無地可以自容吧。此刻誰也明白,她未必知道什麼,但是這樣的苦惱,哭泣著的模樣很是可憐,所以那病人的朋友看了無不覺得憐憫,坐在幾帳的近旁,給她整理弄亂了的衣裳。

這樣做著的時候,病人說略微覺得好了,便叫拿藥湯來給她喝,從廚房裡去取來送了上去,其時年輕的女官們很是著急,一面將盛藥湯的碗撒下,趕緊往祈禱的地方去窺看。她卻是整齊的穿著單衣,淺色的裳也一點都不凌亂,很是整潔的。

到了申刻的時候,邪祟謝罪放走了,那作為憑依的童女也就得了放免。她回復了意識,說道:

「我道是在幾帳的裡邊,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卻到了外邊來了。還不知道做了些什麼樣的事哩!」覺得很是害羞,將頭髮搖得散亂了,遮住了面孔,偷偷的躲進幾帳後邊去了。

法師暫時留了下來,仍作祈禱,隨後說道:

「怎麼樣?稍為爽快一點了麼?」笑嘻嘻的說,樣子很是漂亮。又說到:

「本來還該暫時留在這裡,但是做功課的時刻已經到了。」便要告辭出去,家裡的人留他說道:

「且請等一會兒吧。讓我們送上佈施的禮物。」可是非常的著急要走,這家的似乎最高的女官便膝行到了簾子的跟前,說道:

「真是多謝了,因為承蒙下降的關係,剛才的那種情形,看了也是難受的,卻立即好了起來,所以鄭重的給你道謝。明天如有工夫,還請過來吧。」這樣的傳達主人的意思。法師回答說道:

「好執拗的邪祟,所以請不要疏忽,還是小心一點好吧。現今好起來了,這是要給你道喜的。」很簡單的應酬了,便走了出去,樣子很是尊貴,似乎覺得好像佛尊自己的出現了。

三○三.法師家的童子

端麗的男孩,頭髮長得很長的,還有年紀銷為大一點的孩子,雖然已經長出髭鬚來,頭髮卻是意外的美麗;又或是身體頑強,但是容貌醜陋的,當作使用人有許多人,很是忙碌似的、這裡那裡的出入奔走於大家貴族,在社會上很有聲望,這就是在法師,也是非常願意的事吧。那時候法師的父母,推想起來,也不曉得是怎樣喜歡的呢。

三○四.難看的事情

難看的事情是,衣服背縫歪在一邊穿著的人。又把衣領退後,伸向後方的人;公卿所用的下簾很是齷齪的舊車。平常少見的客人的前面,帶了小孩子出來。穿了褲的少年腳上躡著木展,這個樣子現在卻正在時行。壺裝束的婦人,快步的行走。法師戴了陰陽師的紙帽子,在舉行祓除的法事。又黑瘦而且容貌醜惡的女人裝著假髮,是很難看的。

滿生著鬍鬚,身體精瘦的男子,在那裡白天睡覺。這有什麼好看的地方,所以這樣睡著的呢?若是夜裡,什麼模樣也看不見,普通一般又都是睡了,也不必因為我是醜陋,便那麼起來不睡。只要早上趕緊起來,那就好了。在夏天時候,午睡了起來,也是難看的。只有非常美麗的人,那才稍為有點兒風趣,若是容貌平常的人,睡起的臉多是流著油汗,彷彿腫了的樣子,而且弄得不好,似乎兩頰也是歪斜了。午睡醒過來的人們互相對看著的時候,應該非常覺得掃興,覺得沒有人生的樂趣吧。

顏色暗黑的人,穿著生絹的單衣,也是很難看的。若是漿過或是砧打的衣服,那雖然一樣的透亮,但是也還沒有什麼。若是生絹的話,那便連肚臍也可以看得見了。

三○五.題跋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不能夠再寫文字,筆也寫的禿了,我想勉強的把這一節寫完了就罷了。這本隨筆本來只是把自己眼裡看到,心裡想到的事情,也沒有打算給什麼人去看,只是在家裡住著,很是無聊的時候,記錄下來的,不幸的是,這裡邊隨處有些文章,在別人看來,有點不很妥當的失言的地方,所以本來是想竭力隱藏著的,但是沒有想到,卻漏出到世上去了。

有一年,內大臣對於中宮進獻了這些冊子,中宮說道:

「這些拿來做什麼用呢?主上曾經說過,要抄寫《史記》……」我就說道:

「若是給我,去當了枕頭也罷。」中宮聽了便道:

「那麼,你就拿了去吧。」便賞給我了。我就寫了那許多廢話,故事和什麼,把那許多紙張幾乎都將寫完了,想起來這些不得要領的話也實在太多了。

本來我如果記那世間的有趣的事情,或是人家都覺得漂亮的,都選擇了來記錄,而且也有在歌什麼裡頭,苦心吟詠草木蟲鳥的,歷舉出來,那麼人家看了,就會說道:

「沒有如期待的那麼樣。根底是看得見的。」那麼這樣的批評,也是該受的吧。但是我這只是憑了自己的趣味,將自然想到的感興,隨意的記錄下來的東西,想混在那些作品的中間,來傾聽人們的評語,那似乎是不可能的吧。然而也聽見有讀者說道:

「這真是了不起的事。」這固然是覺得是很可安心的事,可是仔細想來也不是全無道理的。世人往往憎惡他人偏說他好,稱讚的反要說是不行,因此真意也就可以推想而知吧。但總之,這給人家所看見了,乃是最是遺憾的事情。

其二又跋

這是左中將還叫作伊勢守的那時候,他到我家裡來訪問,想在屋角里拿坐墊給他,這本冊子卻在上邊,便一起的拿了出去了。急忙的想要收回,可是已經來不及,就被他拿了回去,經過了好久的時期,這才回到我的手裡來。自此以來,這本冊子就從這裡到那裡的,在外邊流行了。

關於作者清少納言

《枕草子》作品與作者,本來就帶有傳奇色彩。千年來學者不斷研究,卻依然迷霧漫漫,這就是它的傳奇色彩尤為濃重。

作者清少納言,何許人也?雖生於名門之家,秉有皇族之血統,但畢竟官小位微,史書中沒有記載她的空間,只好含糊些說她大約生於公元年,卒於年。原姓清原,因而姓氏用一清字。也許族宗曾有任「少納言」(五品官)的,便取而為名。這是她進宮供職時起的名字。當時有這麼個風氣,不獨有偶。名著《源氏物語》之作者紫式部,其名「式部」,大約也是因父親在式部省任官,她才起了這個名字的。這兩位被贊為日本文學史上雙璧的耀眼明星,都將真實姓名與生卒年月付與浩渺煙雲了。

清少納言十六歲與橘則光結婚。後離異,約以兄妹相稱。993年(二十八歲)入宮,在小她十歲的一條天皇之皇后藤原定子的身邊做侍女。當時,恰逢日本皇家外戚專政的所謂「攝關政治」與平安朝貴族文化之鼎盛時期。清氏目睹了並周旋於朝廷生活之輝煌與陰暗。曾幾何時,中宮定子一家敗於宗族權勢角鬥,清氏也隨著中宮的不幸而置身於恐怖的淒風苦雨之中。中宮於公元年十二月告辭人間。清氏年出宮還家,結束了不到十年短暫的女官生涯。其後,曾再嫁,再離。晚景孤獨,生計維艱;削髮為尼,不知所終。一代才女寂寂焉星光隱沒。

清少納言是日本第四十代天皇——天武天皇的第十代子孫。其曾祖父清原深養父是著名歌人,作品流傳於世。其父清原元輔曾是肥後與周防國的國守,更是吟壇之著名歌人,三十六歌仙之一;參加過敕撰《後撰和歌集》之編纂工作,選入自己的和歌一百零六首。清少納言本身自幼酷愛和漢詩文,尤其受白樂天詩歌之影響頗深,功底也厚,文筆盈溢著靈性與飄逸。

說來也奇:清少納言是日本散文隨筆之鼻祖,而與她同時代、同齡人、同是稀世才女、同為後宮女官的《源氏物語》作者紫式部,是日本小說創作之先驅。她們的不同,僅在於少納言侍候的是家運如同秋風敗葉的皇后藤原定子;而紫式部侍候的是奪權恰似春風得意的皇后的堂妹藤原彰子。少納言身處逆境,卻憑著纖細、敏銳、獨特的瞬間直感寫自然與人間的愜意與歡快,風光無限;而紫式部身處順境,卻挖掘王朝的腐朽,靠深思與妙筆寫歷史的可悲、哀憐,一派蒼涼。一位感官賦予美醜;一位情思寓於褒貶。二人互不交往,各事其主;處境敵對,卻都無「既生清(紫),又何生紫(清)」之怨。一生都有家庭不幸,晚景都很淒涼,都逃不脫女人、女作家、女才子的坎坷命運,直落得生卒不可考……但日本文學史的源頭,卻永遠閃爍著雙璧的耀眼星光,足以讓千年後的讚歎者舒眉了。

關於《枕草子》

通常,「枕」,是隨記、隨收、隨閱等意。而「草子」,通「草紙」,是小冊子、隨想錄、雜記之類。總之,如同作者所云:記的是所見所聞,所思所感;不重結構章法,敞開心靈,直抒胸臆。

《枕草子》共三百二十四段。忽天忽地,或短或長;有感則發,惟美是求。大體說:一類是集納:對自然之美醜、人間像之善惡、集納歸類,隨感式地即興觀照;二是日記類:真實地記錄所見所聞;三是隨感,回憶錄片斷。不過,傳來傳去,這三類都已混在一起,甚至散亂。

——摘自《枕草子》於雷譯本